清者,生而有智,修則為靈,靈也,順之天命,得天獨厚。
如今的她不過是作為一隻墮靈而茍活罷了。
“那麼你呢?”林中光線漸弱,陰影下的臉透露出些許詭譎的意味。
“我本是布穀化妖,天生地養沒有名姓。”從指尖轉移到魘的肩膀,“我願冠你之名姓。”鳥兒親暱的抓著一縷發絲。他看著她懵懂的臉,百感交集,十年前他曾見過她,在她記憶不起的過去。
巢中之主霸佔著南山一隅,她本是個個性和藹溫情的妖,不知是何緣由,她的孩子死了,失去孩子的母親變的惡劣扭曲,她四處搜羅鳥雀的蛋,精心孵化他們,再把他們一個個推落,看著稚鳥們掙紮著痛苦的消逝,就如同當年她的孩子從巢中摔落,死去……
而他不過是僥幸,命中留下了這一絲緣分,被她救了一命,透過木葉的空隙灑落的陽光再溫暖也不及她曾被人誇耀的容顏,當年的小小稚鳥還記得因無力挽救更多而哭泣的女孩,埋在他小小絨毛裡的嗚咽聲,那熾熱的淚燙傷了他的餘生,他從當初普通的鳥兒變成如今的妖,她卻成為了不容此世的漆黑,撫弄他的指尖溫熱帶著鮮活的生氣,她到底還是一具傀儡,沒有感情,沒有慾望的空殼……
小小的鳥兒依偎這純黑的惡獸,滿滿的都是依戀,就如同很久很久的曾經……
我心悅於你……願你此世身如琉璃,內外明徹,淨無瑕穢,光明廣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焰網莊嚴,過於日月,幽冥眾生,悉蒙開曉,隨意所趣,作諸事業,諸多疾苦皆離你而去。那是掩藏在他的心底遲了十年的祝願。
“名姓化咒,言語為靈,不離禦前,不違敕命,你?可願?”伸手逗弄小小的雀兒,唇角含著譏諷,魘自是知道肩上的鳥兒並不普通,可生而為妖,何其不幸,她一無所有,一朝醒來一切都變了,她太寂寞了,她渴望著陪伴,哪怕只是一隻鳥兒……
在孤獨的深壑裡,只有你是我的明光……
“我,願意。”鳥兒飛起,展翅盤旋在空中,“汝名為棲,吾之歸所,即汝之棲留。”魘的指尖傾洩的猩紅色的咒符化成似血漆的猙獰圖騰一圈一圈緊緊裹縛著小小的身軀,將彼此的靈魂和軀殼連結在一起。
感受到汙濁的靈魂內來自另一個生命的心聲,魘發出滿意的嘆慰,從祭壇中起身,黑夜之黑幻化成遮掩白玉身軀的鬥篷,青灰色的布穀停留在她的肩膀。
“大人,您想要去哪呢。”名為棲的雀鳥出聲詢問。“南山已死,這世上再無吾輩的居所,那麼大人您想要去哪?”
南山已經死了,偌大一座南山現如今不過是一座死山,沒有鳥啼蟲鳴,沒有任何一絲生的氣息,魘呼喚靈的聲音如同石落深潭再無回應。魘是南山的靈,哪怕她如今已經墮落,感知靈的能力也不會被侷限,她無比清晰的認識到……
南山的靈,不見了。
南山,枯竭了。
偌大的南山沒有任何一個靈,蔥鬱的古樹是真實的幻像,被血氣沖撞毀去了靈山的命脈,不知是誰大手筆的設下了把南山禁錮在十年前的陣法,如今的南山不過是看上去不算糟糕的廢墟。
“是嗎……已經死掉了啊……那我和你又是什麼呢……”魘歪著腦袋纖細的食指從棲小小的摸到白色的鳥喙。鳥兒抖抖了蓬鬆松的羽毛仰著頭,半眯著眼一臉享受。
“那麼,魘大人想要去哪呢?”
“去哪裡呢,大概是複仇吧……”魘悵然的垂頭撫上自己的心髒,那裡背負著一整個族群的仇恨,他們的血在身體裡不安的咆哮,唯有仇人的痛苦才能讓她享受片刻的安寧。
“走吧,我想,我想看一看現在的人間到底如何的模樣。”
扯起鬥篷遮住那玉刻般的容顏,山林交錯,雲霧迷濛,小道迂迴錯綜,魘在熟悉山路的棲的帶領下走出來她出生成長的土地。這一路沒有鳥跡也沒有獸蹤。
遠遠看去南山一片死寂,與整個人間都顯得格格不入,所有的一切都停駐在他們死去的那一刻,再如何強勁的風都無法吹動南山最殘破的樹葉,連過路的鳥兒都嫌棄的不在駐足,南山到底是以一種最狼狽的模樣昭然於世。
“魘大人,您怎麼了。”飛在前頭的棲久久不見魘跟上,只好回頭去尋她,卻只見魘站在山腳遙遙的看著南山,古井般的眼眸深處帶著不甚明顯的異樣的情愫。
而這樣的感情它不懂,它的命是她的,他也只是為了等她而活著,旁的他也分不出一絲一毫的感情來。魘也不懂感情,只是哪怕僅僅只是看著這樣頹敗的南山心中名為動容的心情就自然的流露出來,分不清是體內怨靈們殘留的情愫還是獨屬於她自己的那份不捨。
“稱呼我為魘即可,毋需使用敬語。”魘垂著頭糾正,漆黑的發和白皙的頸強烈的反差無時無刻不在蠱惑人心。
森林的總是錯亂,魘以為早已到了深夜其實才剛剛不過黃昏,天邊的雲是豔麗的赤紅色,讓人聯想起火焰和鮮血。南山的山腳沒有人煙,魘和棲一直走了許久直到天邊的光線若有若無時到了最近的小鎮。
木製的籬笆圈著小屋,閑散的雞鴨隨意的走動著,嬌憨的女孩纏著自己的父親講過去的故事。
“爹爹,以前真的有貘嗎?他們真的食夢嗎?”趴在中年男人的身上的女孩仰著稚嫩可愛的臉龐。圓溜溜的眼睛裡滿是對那個世界的好奇。
“當然了……爹可是親眼見過咧。”甚至曾經親手參與了毫無任性的殺戮,男人習慣性的摸上後背,指尖漸漸用上了些許力道捏皺了衣衫,在那個燃燒著赤紅火焰的夜晚,被惹怒的純善妖獸在那裡留下了猙獰的抓痕。在他講述的故事裡貘溫順純良以噩夢為食,可惜是人類毀了他們。
“爹?”女孩歪著頭不解的看著默不作聲的男人。男人深深嘆了一口氣,不知為何心中一悸,心中隱隱有了猜想。
魘站在不遠處的枯樹下,棲停在離她最近的枝丫上,不遠處的平和安逸無法撼動魘那顆不再會跳動的心髒,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囂著,魘知道,那個男人也參加了當年的貘谷之爭,她的血液是天生的複仇司南,沒有任何犯下罪孽的人能夠安然無恙。
風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