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躍的篝火在他臉上落下陰影,他仰著那張年輕卻不顯青澀的臉看著低垂的似乎促手可及的天幕:“倘若,我也能如同天上星宿那般自在該多好。”蠻蠻坐在離說書人不遠的地方,乖乖巧巧的並著膝蓋,雙手安放在膝上,尚顯稚嫩的小臉蛋側臥在掌背懵懂的思量著他的話:“爾又怎知星宿就如爾所言的那般自在?”
她的年少無知話裡滿是天真不知閑愁的滋味。似山間閑適的風,也似他最渴求的模樣,說書人自知不該把她稚言稚語放在心上,然而這事件自有因緣玄妙哪有這麼多的該與不該。
他長笑著,肆意的把自己扔在厚密的草叢中,驚惶的螢火蟲升騰起一片微光。照亮了蠻蠻的臉龐也照亮了他漆黑的瞳孔。“再不自在也好過如我這般漂泊流離,居無定所。”他側著腦袋,眼中是蠻蠻不熟悉的意味。蠻蠻一時間感受到從未有過的感覺。什麼哽咽在她的喉頭,什麼纏繞著她的心口,又是什麼讓她彷徨失措。
“我啊!要去另一頭謀求新的生活!”說書人一手放在頭下一手遙遙的指著遠方。她疑惑的看著他,百無聊賴的隨手撿了根樹枝挑撥了幾下篝火。指尖泛起藍色的熒火,火焰化作翩躚的蝴蝶在蠻蠻手下獲得新的生命,一隻只或是停留在指尖或是盤旋著遠去。長久的生活在西山的蠻蠻問他:“生活是什麼。”“生活是我的命”說書人的眼底停留著蠻蠻的影像,他看的認真,專注,入神,又不帶一絲旖旎,單單純純的唯有豔羨。一抹紅霞悄然爬上她白皙的臉龐,蠻蠻害羞的扭過頭,手指絞著裙擺詳裝鎮定“你這個說書人怎麼這般大意竟把命也給丟了”
“我也不想丟的,”他垂下藏著故事的眼眸嘆氣“可這世間又能有幾件事如你我所願呢。”“那西山的那邊是什麼。”蠻蠻忍不住想起很多年前,那時的她還是慣會好奇的年紀,西山是群妖聚集的地方,總會有遊行人間的妖怪路過,他們總是很不一樣,與蠻蠻在西山見過的妖怪氣息迥異,他們或是風塵僕僕,或是金玉滿身,有疲憊亦有滿面紅光,也有身負神罰戾氣沉沉。心思活絡的蠻蠻喜歡親近那些友善的妖族,用西山的花果去交換他們在人間的故事,直到那一天她揹著撫養她的妖怪摸下西山。
人間實在是太繁華了,蠻蠻的眼睛看了一會兒糖葫蘆的不一會兒又被捏糖畫的給勾了去,那閃亮亮的一雙眸子看什麼都看不夠,看什麼都看不厭。整個妖都要黏在吹糖人的攤子前。
“小娘子,第一次來趕集吧。買個糖人唄。”吹糖人的老頭笑眯眯的看著她,手上動作不停,幾下就吹了個極像蠻蠻的糖丫頭來。老頭把糖人遞給蠻蠻。“沒銀子也能要麼。”蠻蠻問,去過人間的妖怪們曾告訴蠻蠻,人間喜歡用“銀子”這種東西來換歡喜的事物。蠻蠻是山中的精怪,也不曾入過世,她沒有銀子,卻又實在喜愛那個與她有幾分相似的糖人。
蠻蠻看上去玉雪機靈,十分養尊處優的樣子,吹糖人的老頭也沒想到她是個身無分文的“小窮光蛋”。
“拿著吧,就當老頭子送你的,哎”他嘆了一聲氣把糖人朝蠻蠻手裡一塞“老頭子要收攤了,小娘子還是拿著糖人快快回去的為好。”蠻蠻懵懵懂懂的應了一聲,睜著一對圓溜溜的大眼睛看著老頭收拾起攤子消失在繁華裡。不知為何蠻蠻突然對這這難得的人間集市失了興致,手上的糖人一直被她緊巴巴的攥著。
趁著看護她的妖怪還未發現她溜了下來,蠻蠻重又溜回了山上。回到自己的窩中蠻蠻看著手中的糖人思量了幾刻,她看到凡人把糖人吃進嘴裡,她心想這一定是種吃食就像山裡那頭大野豬每回從山下給她帶的糕點一樣。可對於幼時的蠻蠻而言,這是一件於她而言極為難得的“好寶貝”。
禽鳥好收藏,蠻蠻也有這習慣。
蠻蠻把糖人藏進了自己的小鳥窩裡,每過一刻就要看上一眼,真真是喜歡到了骨子裡。許是蠻蠻的愛太過火了吧,一夜過後,那個糖人到底是化在了蠻蠻的小窩裡,到處都是黏糊糊甜膩膩的。蠻蠻感受到了十二分的難過。
人間的東西是留不住的。
蠻蠻想起記憶裡那個甜膩膩的小窩最終被自己招來的洪水沖走,似乎又一次聽見看護她的那個妖精這麼說。
“大抵是城鎮吧。”說書人有些猶猶豫豫,過了一會兒又頗為開朗起來“事事如意到底少了幾分樂趣,一切隨緣吧。”蠻蠻心中升騰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來,她惡質的笑著故作出兇狠的模樣來:“你沒有去過那你怎麼知道那裡有你的生活”“可不去我就要沒命了”他總一副溫溫柔柔的模樣,蠻蠻以為他從來都只有這個樣子,但人總是有千百種面孔無疑的。他難得強勢的厲聲制止了蠻蠻的話繼續說下去。“萬一那裡一片荒蕪呢”蠻蠻咬著唇,十分不甘。
“總會有一個地方有我要的生活”萬千星光也不及他璀璨情深,他的眸光讓蠻蠻說不出話來。“你找到生活後還會回來嗎”蠻蠻以為她自己不過一如往常的說著話。其實她已經是帶著哭腔在訴求著他。
求你……
求你留下來……
求求你……
拜託了……
一如幼時的蠻蠻哭的肝腸寸斷也沒能挽回那個消融的糖人。
沒有人在說話。
人間的東西是留不住的,比如糖人,
比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