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看著剛燒開的茶。他眼裡絲線長的花瓣浮浮沉沉。“沒有人告訴過我。”
兔子爺吹著熱茶,間隙間盡量用平淡的語氣說起重生前從來沒有問過的親生母親的下落。
“你的生母,囡囡,是一個紮著雙馬尾的唱歌像夜鶯啼的山裡姑娘。想在夜場賺點小錢,唱了一首山歌,被西爸爸帶回家,強娶了。囚禁了一年多,生下了虎子。
囡囡那時候開始不對勁兒。虎子被她拿指甲掐得一身青紫。西爸爸自己帶娃娃。跟西街的姐姐們,一同把虎子拉扯大。
囡囡第二次被強,生了你之後抱著你不讓別人抱,碰一碰她就發瘋亂咬人,自己抱又成天呆坐著不給孩子餵奶。只有虎子能接近她。
她總是扯著虎子的小手哭著說對不起。牛仁說是産後抑鬱。不久,囡囡把兩個孩子都趕出去,自己放火把自己燒死在房間裡。
虎子一個人照顧你。虎子一直很疼愛你這個弟弟。給你餵牛奶怕燙著你,學會先在手背滴一滴試試溫度。也曉得看你臉色隨時準備好給你換紙尿布。還學會了給你拍背打嗝兒的功夫。他偷偷抱你過來給我看過。我親眼看見的。
囡囡自殺,這也是你被過繼的原因之一。
知道你要被過繼給沒有孩子的溫婉。虎子打了他老子。被他老爸一瞪,嚇得抱著你襁褓裡的你跑到西街,穿過長長的西街上西山來找我。他知道,因為一些原因,我這小房子他老子是不會來的。
他把自己跟你一起困在迷宮草叢。不肯出去。我問他為什麼。他說,就是不讓爸爸把弟弟送走。
外面他爸爸不能進去就在外面喊話。“虎子!出來!我知道你在裡面。這是外面大人決定好的事。小孩子少管那麼多!”
“不要!不要!爸爸大笨蛋!爸爸大壞蛋!”
我想上前準備安慰一番,耳邊拳風穿過。
拳頭穿進草叢裡來。手臂上的衣料被荊棘枝杈劃爛成破布。那手還摸索著從虎子額頭摸到他懷裡的你。
他平靜如水的聲音跟他伸進來那帶血的手臂一樣可怖。年幼的虎子沒見過發怒到這種地步的爸爸,整個人嚇愣了。
莫說他沒有見過,我也沒有。他生氣從來不會拿自己發脾氣。從來只有打別人,從來沒有這麼傷害自己過。
他顧忌著,怕傷了虎子。可他是真氣。
我們在草叢裡面完全沒敢動,乖乖看著那雙血手穿過荊棘撫摸虎子哭泣的臉。粗糙的手滿是繭子,不失溫柔的力度讓撫摸不至於刮破他稚嫩的面板。
虎子的小臉蛋太嫩,被他磨蹭得發紅。虎子被這強忍怒火的溫柔逼紅了眼。他哭著,如他所願安靜地聽著。
你們爸爸問你哥哥,“虎子,你喜不喜歡溫姐姐?”
“喜歡。但是,”
“但是溫姐姐沒有孩子。她喜歡孩子。虎子,我知道你喜歡這個弟弟。我知道因為囡囡的死,這孩子是你一手帶到現在的。你對他有感情,你想要弟弟。我明白。
你不用擔心的,以後你還有很多的弟弟。這一個,我們給溫姐姐。她比你更加需要這個孩子。不要讓溫姐姐哭。知道了嗎?”
虎子嚇傻了。光知道點頭。反應過來這是同意把你送出去又猛地搖頭。
西爸爸安慰他,“溫姐姐會對他很好的。當作親生兒子一樣。像小妹對你一樣。”
小妹就是霍小妹,皮皮的本名。皮皮待他視如己出。虎子沒有說話。那雙手離開了。
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無力倚在草叢上的西爸爸。草叢凸進來的形狀那麼落寞。
他跟虎子道歉,“抱歉虎子。我沒有別的辦法。我還有你。圓圓有誰?她可能這輩子都沒有依靠。沒有人在我們都死去之後還記得她喜歡吃辣椒。沒有人給她買新衣服。沒有人關心她,疼愛她。
虎子,你能明白嗎?圓圓是我帶大的孩子。我不小心,不,我就是沒本事,把她弄丟過一次。好不容易才找回來。”
說到這裡,兔子爺停了下來,告訴旭。
“團團圓圓在巴士爆炸的時候走散了。他一直覺得是自己的錯。他說自己發過誓,團團圓圓,他的所有孩子,一個都不能少。必須要快快樂樂的活著。他把我們,都當成自己的孩子寵著,愛著。
你爸爸,也許不是一個好人不是一個好丈夫不是一個好男人,但他是我見過的最好的爸爸。”
說到此處,兔子爺嘴角含笑。天真得像當年那個被寧正、西爸爸打架搶肉喂他吃的小寶寶。
“都是過去的事了。”兔子爺捶捶自己沒有知覺的腿,用一種淡如白粥的口吻繼續說著虎子的故事。
“你發的誓為什麼要我也遵守?這是虎子說的。
你們爸爸的回答很有意思。他說,我讓你別去找藍藍你為什麼不聽我的話?
這是威脅虎子,其實我什麼都知道。
我替他撒謊,說他沒有去找藍藍。一次都沒有。他讓我我閉嘴,他說不想聽見我的聲音。我就不說話了。
虎子開始嘀咕:“為什麼上天不給溫姐姐一個孩子?如果溫姐姐有罪,為什麼不直接懲罰她?為什麼要來牽連我們家!”
你們爸爸在外面大吼,讓虎子不想受牽連就從他家滾出去。他需要聽話的兒子。虎子這麼乖。虎子會聽話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