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二十八年六月初九,尚未至夏至,夏日的酷熱已如洶湧浪潮般席捲而來。
當日光高懸中天,滾滾熱浪肆意瀰漫大地。鄉野之間,每一絲清風都裹挾著灼人的溫度,即便青山綠水環繞,也難以改變這炙熱的氣候。
蘇尚初次踏入水龍崗,便被山崗上的防禦工事所震撼。若事先毫無所知,此地仿若被朝廷官兵牢牢掌控。而如今,這般工事的主人,竟來自民間勢力。以大秦律法評判,此等行徑早已逾越界限,按律當誅九族。
“翻過這座小山,後面便是祝家莊了……”
官府的車架內,十餘名衙差隨行護駕,師爺騎著一頭老驢,跟在車廂旁。瞧見遠處山崗,師爺伸出手指,為蘇尚指明情況。
馬隊行進在坑窪不平的土路上,一路顛簸輾轉。待靠近水龍崗近處,蘇尚方才看清整座山崗的氣勢。
說起來,水梁山的這些勢力,其權勢甚至蓋過官府。他們不僅持有火槍、兵器,就連大炮都架設在山頭上。那黝黑的炮口,只需隨意轟出一發炮彈,落入人群之中,便能瞬間震死數十人,威力堪比上三品的武林高手。
無論是兵器還是火器,朝廷對其管控都頗為棘手。最為關鍵的是,機關術在民間廣泛普及。想要製造這些物件,隨便找個手藝精湛的技工便能做到。至於殺傷力如何,雖不甚明瞭,但流傳至民間後,總會衍生出各式各樣的改造方法。
如今這些技術在民間廣泛流傳,火器已然取代冷兵器,成為勢力爭鬥時的有力武器之一。只要射擊精準,即便不會武功的普通百姓,也能輕鬆擊殺下三品的武者。故而,大多數不入流的江湖幫派,都在潛心鑽研這一門道。
祝家莊亦不例外。蘇尚抵達之時,祝宏率眾前來迎接,眾人幾乎人手一把火槍,僅有少數人手持兵器。
翻過山崗,一路所見,與蘇尚預想的相差無幾。這些人自行組建的武裝力量,雖與朝廷軍隊相比稍顯遜色,但相較於普通的武林勢力,卻要強上許多。
沿著鄉間土路前行,祝家莊的整體佈局映入眼簾。一排排木屋錯落有致,莊民們在工坊內忙碌進出,不時有推車停在路邊,四處皆是木箱子。隱約可見灑落在地的瓜果和松毛,由此大概能想象出裝箱的流程。
蘇尚仰頭望向遠處正在山上採摘水果的莊民,再看眼前,工坊內用於裝箱的機關源源不斷地將果蔬填滿箱子,莊民們則將木箱子抬出,放置在推車上,然後推走。
在忙碌的嘈雜聲中,蘇尚留意到這些莊民臉上洋溢著笑容,這是她從前在中州街頭所見的老百姓所無法比擬的。
環境不同,形勢各異,為自己而活,總歸要比為他人而活輕鬆愉悅許多。或許,正是這裡的生活讓他們看到了希望與未來。實際上,在此地生活,確實要比在外邊好上太多。
就在此時,蘇尚微微皺了下眉頭,跟隨祝宏走進莊子內部。
今日,她並未身著官袍。不過,莊子裡的人都知曉有貴客將至,且還是一位女官。出於好奇,眾人紛紛擠過來看熱鬧,尤其是祝家莊的二小姐祝知夏,更是站在人群最前端。
古往今來,從未聽聞有女子入朝為官,這一變革令不少人驚歎不已,然而也有一部分人保持著警惕。
在祝家莊的發展歷程中,他們多次與官府發生衝突,雙方爭鬥不休、廝殺不止。若不是水梁山偶然發生諸多變故,恐怕時至今日,仍會與官府持續產生摩擦。
官府在民間名聲不佳,在江湖武林中亦是如此。因此,此刻擁有武者思維的莊民,對來訪的官府之人並無好感,甚至可以說是厭惡。
在客間行過禮數後,祝宏斟酌著言辭,緩緩開口道:“不知縣令大人此番前來,有何見教?往昔,我祝家莊與官府多有摩擦,彼此結下不少樑子。今日,我想縣令大人並非是來興師問罪的吧。”
蘇尚眉眼舒展,微微一笑,說道:“自然不是。往事就讓它隨風而去吧。此次拜訪,與泗水縣的生意有關。本官聽聞,那位名叫範海琴的範大東家如今正與我合作,工廠擴建工程再過幾日便可完成。她的紡織生意時間緊迫,原本預定五月開工,如今已拖延至六月,而明年規定的十一月交付期限並未改變……”
她詳細說明了前因後果,稍作停頓,這才點明來意:“本官此次前來,緣由很簡單。我向範大東家承諾,幫她招募至少兩百名工人。她給出的條件十分優厚,不妨直言,待遇極為可觀。若祝莊主有意,我們可進一步詳談。”
“原來如此。”
祝宏微微點頭,腦海中迅速權衡利弊。在蘇尚話音落下之際,心中已有了答案。
若向官府輸送兩百多人,除去守衛莊子的人手,剩餘莊民皆是維持莊子運作不可或缺的力量。一旦人數減少,不僅會影響莊子的生產,更關乎莊子的穩定。
最為關鍵的是,自己的人手必須掌控在自己手中。若分出人手去為他人做工,那麼給予他們利益的便成了官府。短期或許尚可,長此以往,對自己的統治極為不利。
此刻,祝宏心中湧起一種古怪的預感,彷彿事情正朝著既定的軌跡發展。
在他看來,這位女官的做法,是一種拉攏人心的手段。想要重建官府威嚴,就必須樹立全新形象。而那位名叫範海琴的商戶,從一開始便不可能與自己合作。眼下,這位女官似乎是藉助範海琴招募工人之事,為自己謀取地位與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