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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氏
順永四十年,九月初八。
星盞低垂,銀輝鋪路,高原上的青稞熟了,在蟾宮中翻湧成浪。黃河上游的河水已經開始消退,要入冬了。
夜巡。
河州都督唐騁的虯髯被暗夜染上霜寒,高居馬背上道:“吐蕃年初吞併吐谷渾,已經調養生息半年有餘,正當兵強馬壯之時,不日必有大動作。”
吐蕃與大秦邊境連年摩擦不斷,將緊臨河州的吐谷渾國收入囊中後,一定會把視線望向高原以外。
長子唐銘嘆道:“他們的莊稼熟了,咱們的軍餉糧草還未到。”
次子唐鈞皺眉遠眺,“八月就該到的,今年怎的拖延了?父親,長安可有回複?”
唐騁沉默良久後否認:“蘭州,鄯州也尚未收到軍餉,長安那面應該是出了事端。”
唐頌跟在父親、哥哥身後,她的馬不安分,帶著她往河灘邊上跑,馬脖子垂下去在河水裡蘸了蘸,吃了滿嘴鹽堿。
她笑著罵了句“活該”。
抬眼望去,一側是祁連山千裡冰峰雪嶺,一側是萬座黃土山脊,不遠處就是河西,連同長安與西域的一道長廊,過往繁榮,常駐貧瘠。
河水若不加疏浚,河灘上永遠白茫茫一片芒硝鹽堿,河州的軍用屯田要看老天爺的臉色。而蒼天冷漠無情,綠洲稀薄,水源渾濁,難以填飽河州一萬五千名將士的肚子,他們需要京都補給軍糧。
唐頌看向面前三人的身影,個個頂天立地卻愁眉苦臉,今年的軍糧不見任何蹤影。
軍牒再一次寄出,還沒有得到回複,吐蕃的騎兵就沖下了高原,河州最前端的風溪烽堠狼煙火流直上雲天,燙壞了寂靜的夜。
都督夫人彭氏驚慌失措,“今晚是銘兒守的烽堠……”
烽堠滅了一次,又執著地燃起,那是因為唐銘用命在守,他被吐蕃騎兵俘虜,帶至河州城門前逼城。看著不肯下跪的長子活活被砍斷雙腿,鐵蹄踐踏至死,唐騁沒有絲毫動搖。
城內彈盡糧絕,將士們的冬衣露出敗絮,苦守一天一夜,唐騁率領八百騎兵出城迎戰,走之前拍了拍唐鈞的肩膀,“照顧好母親還有妹妹,人在城在,不能撤,你們是最後一道防線。”
河州都督這一走再沒有回頭,他的戰馬帶回了他的屍身,頭頸被戮,腰刀證明瞭他的身份。
八百將士有效地延緩了五千吐蕃軍馬的侵襲,半日後他們捲土重來,河州等到了蘭州,鄯州的出兵增援。
唐頌張臂,在城垛後拉緊弓弦,一箭封敵喉,這是她第一次使用弓箭殺人而非野物。然而,血海深仇終難報。
夜真漫長啊,戰局贏得轉機後,城門開了,她跟著哥哥駕馬沖殺出去,淌出了一條血河,奪回了白溪烽堠。
一輪新月如靜女,低沉長河盡頭染白兵戈甲冑,默默俯瞰人間廝殺,而她自己被血汙染紅了臉。
唐頌跪在地上,血水沒膝。唐鈞重重落膝抱緊她,兄妹兩人在混沌中失聲痛哭,都督夫人一夜之間白了頭。
“……五千吐蕃騎兵幾乎全軍覆沒,河州僅損五百餘騎。唐氏一門忠骨,河州都督父子二人身當矢石,以身殉國,家中幼女年僅十五載攜弓參戰,守大秦邊境無缺。此等破家為國之壯舉,乃我大秦日月之照!可歌可泣,有口皆碑!”
鄯州、蘭州兩位都督傳送八百裡軍報回長安,在行文末尾這般敘述。皇帝詳閱後,下旨嘉勉,追封河州都督唐騁為“武寧侯”,長子唐銘為“武寧侯世子”,授封次子唐鈞“安邊侯”之爵,爵位世代罔替。
處理兇儀之事,安葬父兄魂靈後,兄妹兩人暫辭家中前往長安領旨謝恩,那天京都下著大雪,長安一片白。
玉階之上的大明宮沐在風霧中,海市蜃樓一般難以觸碰。高居天塹的禦容神色疲倦,嗓音沙啞,“武寧侯父子忠烈之魂永不滅,他們英勇之為會載於史冊,被世人緬懷傳頌。你們二人要保重,節哀順變。”
唐頌謝恩起身時抬眼看向了皇帝,隔著一張禦案,一雙皎月從邊沿升了起來。天顏接上她的視線,有了笑意,“邊境苦寒,姑娘家的應該要嬌養一些,留在長安如何?宮中有同你年紀相仿的皇子皇女,你可以和她們一起讀書玩耍。”
宸恩浩蕩,機遇難得,但唐頌拒絕了這樣的補償,她的野心告訴她要耐心,退一步談判更具誘惑的交易。經歷戰場洗禮,龍顏如何,她無畏無懼,只為交涉。
皇帝要借河州一役做表彰,以慰全境將士衷心,父兄皆有犒賞,最好滿門榮光,她指星星月亮,聖心可能也要斟酌幾分。畢竟,九州四境需要人的命來守,撫恤到位,才有人肯賣命。
那雙眼睛嘗過血水,傷痛描眉,依舊皎然無雜。皇帝品咂出了這半晌靜默後的含義,虎父無犬女,勇哉。
皇帝微咳了兩聲,清理嗓音道:“年滿十八後,可入長安謀職,與吏部商榷供職之事。”
皇帝談話時,起居郎和起居舍人左右分侍,職掌記言,祇編詔書,這一承諾自然也就成了一紙證明。
唐頌力所能及,得到她想要的結果,對峙之後,終於俯肩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