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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懸光

她抬起手背擦掉臉上的血,沿著城牆邊緣一路殺過,繞過西北牆角,向城池深處勘察,四周越發寂靜起來,大部分吐蕃兵馬集中在南門處作戰,她離那片喊殺聲越來越遠,聞聽雨聲越來越大。

她步入一間白露屋,繼而來到屋頂,沿著城池建築的屋脊向前走,她忽然想起長安城內的雨夜。

那時她也曾像當下這般在屋脊上行走過,走倦了停下來,居高臨下,望見潮濕的地磚裡倒映出一個紙醉金迷的世界。

她走著走著,向下看去,泥地的水窪裡倒映出一片焦枯荒野。

她駐足,回身,遠望那些雨中的光火,它們懸浮不定,驚惶跳躍。

她不屬於曾經,她不屬於當下。

她處在一片盛大的虛無中,而此時,她孤身一人。

身後起風了,她回眸,一匹狼正沿著屋脊迎面向她靠近,她提起橫刀,刀身已經被雨水沖洗幹淨,浮出一抹懸光。

她抬眸,等待它走近,那是一匹幼狼,狹路相逢,它有些遲疑,一隻前足抬起,僵立不動,她同它一雙幽綠的眼睛對視,還未探究到它的惡意,那幼狼忽然回頭,猛然向夜色深處逃去。

唐頌一路追上前,忽見它跳入一處院落,她向院子裡看去,十幾雙眸光森然的獸眼同時向她視來。

她躍入院中,慢慢向它們靠近,十多匹狼被關在一隻鐵籠內,齜牙咧嘴的沖她吼叫,前爪從籠子的縫隙裡拼命伸出來,兩排密集的尖牙上下不斷的咬合,恨不能將她拆骨入腹,它們一起朝她所在的方向擠過來,將那鐵籠頂撞得哐當作響。

她看向一旁,那匹幼狼躲在院落的水缸後,只露出兩隻眼睛偷望著她,大概是因為體格瘦小的緣故,它得以從鐵籠的縫隙中掙脫出來。

唐頌握緊刀柄,看向院子另外一邊的堂屋,窗內有光。她屏息,側身靠近牆體,一步一步挨近門邊,深深提了一口氣後,踹開了那扇木門。

她跨過門檻,看到了人,那是一個女人,她躲在牆角瑟瑟發抖,懷裡緊緊抱著一個幼童,他正安然的睡著。

唐頌再次看向門外,瞥了眼鐵籠裡那十幾張兇殘的獸面,又調眼看向屋內,目光定格在那個女人身上,此時的她已經哭得涕泗橫流。

她們就是松珏的妻兒,松珏沒有利用狼群來作戰,而是將它們留下來用以保護他的妻兒,但是吐蕃兵馬人心潰散,逃亡之餘沒有人再顧及她們母子,甚至沒有來得及開啟那隻鐵籠。

女人抱著孩子,跪在地上向她一遍又一遍的求饒,她的額頭觸地,嗑得頭破血流。

刀柄從她手中脫滑,不知是因為雨水還是因為她掌心的汗水,唐頌攥緊它,將它向上提起。

她在此時想起了馬背上父親唐騁那具無頭屍身,想起了哥哥唐銘被吐蕃將領砍斷雙腿被迫下跪時的慘狀,想起了哥哥唐鈞被遺落在雪地裡的頭顱。

她胸膈間尚未癒合的傷口再次被撕扯開,痛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她呼吸發緊,緊咬唇口,握刀的手顫抖不止。

她難以壓制當下自己的沖動和慾望。

於是,她提刀,邁步。

“頌頌。”

“頌頌。”

有人在喚她的名字,她抬起頭,疲倦的睜開眼眸,有氣無力的回應:“秦戎鉞……”

秦衍拂落她額角的雨水和汗水,攏她入懷,從牆根處抱她起身,她伸手摟住他的脖頸,枕在他的心口上再次闔眼,“秦戎鉞,我好累……”

“這就帶頌頌走。”他吻她的額頭,輕聲安慰她,“這就帶頌頌走。”

院中,秦衍的一眾副將目視他抱走一個血人,均驚得面色發白,秦衍經過他們,命道:“將那對母子關壓起來,聽候處置。”

在關炎培的匆忙帶領下,副將們一齊應聲道:“是!”

院中的泥地幾乎被血水滲透了,十二匹狼的屍體橫七豎八的癱在地上,身上布滿了橫刀的切口。如此血腥慘烈的場面,即使對他們這種出入於血肉橫飛的疆場的人來說,仍然會感到觸目驚心。

林策撿起地上那把橫刀,忙又走出院外去追秦衍了。宋白群跟關炎培對視一眼,欲言又止。關炎培瞥了旁邊的陳宵意和鄭吟秋一眼,警告道:“都別言聲!辦事兒去。”

沒有人知道,那個雨夜裡,唐頌跟那十二匹狼之間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