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兩家有合作關系,但靈芯代表以前只是聽說過危從安,從未在飯局或工作中見過面。他在他母親的筆下是純真可愛的孩童,在長輩們口中是卓爾不群的晚輩,而這兩天的直接接觸讓她親身感受到他是聰敏沉穩的專業人士,是直率可靠的朋友,是會疏離又不失禮貌地拒絕愛慕者的男人——
不夠。這還不是完整的危從安。
她默默凝視正在輕聲通話中的他,尋求那塊會令整幅拼圖完整的碎片。對方大機率說了些他不愛聽的話;他抿了抿嘴以示不滿,好看的棕色眼睛裡卻盈滿了寵溺的笑意,整個人都沉浸在一種排他的,曖昧的氛圍裡——他被人愛著和他愛著人的模樣完全不同。
電話那頭的沉默說明瞭一切,何必等他說出不好聽的話來?危從安才要說什麼,賀美娜已經回答,彷彿剛才曖昧的角力並不存在:“是一張八千八百元整的捐款證書,受助物件是山區失學女童。”
“水晶球回到了它的主人手裡,這筆錢也到了最需要它的人手裡,真不錯。”她笑著說,“真是個大團圓結局。”
大團圓結局?這詞落在危從安耳中格外刺耳:“你覺得這是結局?我倒覺得只是個開始。”
開始?這詞落在賀美娜耳中也有些別扭。尤其是聯想到那段沒有露出她正臉的影片,或許她應該和他說一聲——
那邊有人喊他:“危總。這邊集合了。”
賀美娜立刻道:“不打擾你啦。拜拜。”
危從安道:“你好像還有話要說?”
賀美娜道:“沒有。回來再說也一樣。”
大家都這麼忙,等他出差回來再說也來得及。況且網路話題總是來得快也去得快,說不定那時已經沒事了。賀美娜掛了電話;危從安則過了一會兒才收起手機;戚具寧走過來,笑道:“剛才打給戚具邇,她正在選購聖誕禮物。她總是這樣著急忙慌臨時抱佛腳——你今年想要什麼。”
危從安雙手抱胸,抬起眼睛:“我想要你離我的私生活遠一點。”
戚具寧雙手插袋,笑道:“好。我叫她看看海倫街哪家店能買到邊界感與尊重,我們一人一份。”
說罷,他拿出兩副一模一樣的黑框眼鏡,自己戴上一副,遞給危從安一副:“irage gass。陳朗給它起了一個很有意思的中文名,蜃樓。”
沒想到陳朗這麼快做出來了。危從安接過眼鏡,戴上,輕輕一按鏡腿上的開關——眼前景象不禁令他眉骨一振。
他不自覺向前踏出一步;幾乎是同時,戚具寧拉住了他:“小心。”
兩人腳下均有細碎砂礫骨碌碌地朝長滿植被的坡下滾落:“多謝。”
這是一副整合了ai多模態識別技術的ar智慧眼鏡,透過高畫質鏡片朝山下望去,能看到青要山周邊劃定的新區範圍內錯落有致的建築群如同積木拼搭一般依山就勢,拔地而起。不僅如此,視線所及之處,凝視超過三秒,便會放大區域性,一排排小字跳出來介紹該處具體資訊和擬建專案。現代建築群要如何在地形複雜的青要山落地生根,完美地融入地形,氣候和生態?與unit繁複的科技美學相比,這次戚具寧僅用仿生學的幾何線條來勾勒現代建築的細膩簡約,糅合青要山巒的粗獷豪邁,人工中有自然,自然中有人工,在能量交換中達成微妙平衡。
而這,正是他希望在青要山改造計劃中展示的概念——“sybiosis共生)”。
“怎麼樣。”
“非常好。”
危從安不得不承認,他這位二十年老友確實天賦異稟。從西城區的gentrification,到聖何塞的unit,再到青要山的sybiosis,他的靈感之泉永不枯竭。
戚具寧親熱地攬住老友肩膀:“有沒有感覺到一股充沛的氣場。”
危從安據實以告:“從來沒有感覺到過。但我能看到金錢在熊熊燃燒。”
他當即心算出一個數字,不多不少,正好是整個專案的大致預算:“……沈萬三那樣的聚寶盆,你需要一打。”
一把摘下眼鏡,戚具寧笑了起來。
他雖然瘦得兩頰都凹了進去,但談到工作時一對漆黑的瞳仁仍然迸發出蓬勃生命力。
“這難不倒你——我們一起幹吧,從安。沒有你,我一個人絕對做不成。”戚具寧也不得不承認,他的天馬行空必須配上危從安這根定海神針才能成功,unit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我並不想為自己找藉口。西城改造計劃是我太狂妄自大,所以才中了離間計。以後不會了。”
“一個人沒理由在同一個地方摔倒兩次。”他豎起三根手指,“我若再背叛你,叫我死無葬身之地。”
一個成年人需要用毒誓來約束自己的言行,也未免太脆弱。危從安沒給出任何答複,而是摘下眼鏡,連同戚具寧手裡那副遞給身後隊友,邀請他們一起體驗。
這些處於權力交接之際的企二代們並非見識淺薄之輩,但輪流戴上眼鏡後也不免驚呼連連,興奮地討論個不停。
“哇……這構思……也太贊了。”
“我頭一次看到建築好像由山中自然生長出來,極富個性的同時又毫不突兀……”
“快看那裡……好似一個蜂巢……空間利用效率大大提高……”
“我要西南角上的那一塊做基地,誰也別和我搶……”
“我要中心那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