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btyetop >
sty1nove.k"
dataads297"
dataadforat="auto"
datafuidthresponsive="true"><ins>
第45章 蝴蝶的明天 05
第一張是她從墓園落荒而逃的背影;第二張是她將手舉過頭比v的背影。浴巾搭在頭上,戚具寧凝視著照片,連眼神也不知不覺變得柔和起來。“怎麼只有背影。”第三張是她舉著一張百元大鈔站在本傑明·富蘭克林的雕像前。她的臉本來就小巧,用鈔票一遮就只剩下一對黑白分明,笑意微微的眼睛。第四張是她坐在咖啡店窗邊的一張高腳凳上,歪著頭,託著腮,若有所思地望著虛空中的一個點。啊,她有些不開心;必然是以為男友重工作輕愛情,不陪她過生日,有些傷感。這個傻瓜,還在他面前說什麼“一個人沒問題”,明明就是有問題。這四張照片都沒有拍到正臉;可是每一張的氛圍都很好。戚具寧並沒有什麼典型的大男子主義思想。但一貫獨立自強的女友在不經意中流露出一點脆弱的哀傷,叫他怎能不油生出一股憐愛之情。不僅眼神,他連心底都柔軟起來——真想把那個落寞的她從高腳凳上抱起來,小心翼翼地置於這一片柔軟之中,好好地呵護。不想過於沉溺於這種敏感黏糊的情緒,戚具寧發過去一個稱贊的表情:“我的美娜是不是很美。”他本想開玩笑地再加上一句“你可不要愛上她”,又覺得怎能如此取笑危從安,戲弄賀美娜。如果每對摯友之間都有正直和混帳,正義和邪惡之分,那戚具寧一定是邪惡並混帳的那個。這份二十年的友誼,從來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在底線邊緣試探,而危從安一邊罵一邊把他抓回來。接下來第五張,第六張……危從安在每一幢標誌建築前,都給賀美娜拍了標準的遊客照片留念。一張張看過去,戚具寧彷彿透過這位死黨的鏡頭,和女友一起漫步在自由之路上,她的淺笑倩兮,她的經典手勢,漸漸地他開始愧疚——他真的是很久沒有陪她了。 雖然每一兩個星期他一定會抽空從聖何塞回來波士頓休整一到兩天,但難得坐在一起吃飯他也忙著用手機回複工作資訊;更不用提陪她去超市採購了——那明明是他們最喜歡的情侶活動之一:她從貨架上拿下兩人都愛吃的零食扔進他推的購物車裡;如果是高處的貨物,只要她手指點一點,他會幫她取下來,然後調皮地在她頸後吹一口氣,吹得她後脖頸上細碎的發絲一陣亂飄。“幹嘛。”“聽說吹一口氣就會長高一點。”“胡扯。”有時經過試吃攤位,她會拿兩份小點心,先喂進他嘴裡。“好吃嗎?”什麼都比不上她秀色可餐。她很喜歡看産品說明。“具寧,為什麼這裡寫著ntrary to popu1nove.hoate ik does note for choate s——與普遍認知相反,我們的巧克力全脂奶並不是來自於巧克力牛——美國已經有轉基因巧克力牛可以生産含有可可脂的牛奶了嗎?這個……這個技術上怎麼實現的?”她吃驚地看著他;戚具寧爆笑出聲:“你再好好看看!”“什麼呀?”她繼續讀下去,“……我們的可可豆來自於秘魯……”她又去網上查,眼睛逐漸瞪大:“怎麼會有人相信巧克力牛奶是巧克力奶牛生産的?”他伏在購物車上,笑著回答:“如果一個人相信地球是平的,就有可能會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一種粉紅色奶牛,産出來的牛奶是草莓味。”她難以置信地搖著頭:“基礎教育真的很重要。”他不認同:“無知也是一種福氣。”“好啦。你說的都對。”他當然正確。 她挽著他的胳膊,他推著購物車,把逛超市當做約會。重陽節他們在中國超市買到了茱萸香囊掛在房間裡,香了一整個秋天;日韓超市外面有她愛吃的紅豆餡鯛魚燒,有一次她心血來潮地說了一句“ (你好)”,那個鯛魚燒老闆還以為她是韓國人,立刻用韓語和她說了一大串,又拿宗教宣傳單遞給她;只會這一句的她笑著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地將臉埋在他鼓鼓囊囊的羽絨服裡——那羽絨服是他們逛棺材都有得賣的平價大賣場的時候買的;後來他們搬了家,只去高階有機超市,雖然很多喜歡的東西都沒有了,但她幾乎是立刻愛上了一款青瓜味的浴鹽。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明明那麼有趣,卻再也沒有一起去過。雖然他對她沒有冷言冷語仍然溫柔體貼,對她的親人還是無微不至地照顧;但他們都知道這段感情裡有些東西變化了,也可能是從來沒有變過,只是彼此都不能再忽視。聖何塞的工作給他帶來了很大的壓力——疲憊艱難的他希望美娜讓步,就是固執地想要她先讓步。他時時刻刻地準備著,只要她流露出一點讓步的意思,他馬上道歉,抱著她說一千句對不起。全世界都遷就他,為什麼她不願意?不僅不願意,還要將他從他的世界裡拉扯出來。 真是夠了。不過是普通的觀光影像,這個危從安怎能拍得如此令人遐想連篇?不知道美娜睡了沒?他不想看照片裡的她了,他想去找活生生的她,想和她擁抱,接吻,溫存,做愛。戚具寧準備再看一張就算數——美娜站在昆西市場的美食攤位前,抱著胸,仔細地看著選單。他知道她總是用那個嚴肅又純真,緊張又可愛的表情研究選單,食譜,說明書,産品成分。但是這一次他好像在她的側臉上看到了一層……柔軟?賀美娜沒有看鏡頭。但她身側的一面裝飾鏡牆正好映出了正在拍照的危從安。因為她比他矮了約二十公分,所以後者是將手機舉到胸前取景的。鏡牆裡,危從安放鬆地站著,微勾著背,半垂著眼簾,專注地看著手機螢幕。他在笑。笑得眼睛彎起,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眼睛,面頰,嘴巴,甚至於耳朵和頭發都有輕鬆柔軟的笑意暈染。原本放鬆地坐著的戚具寧不由得繃直了身體。電光火石之間,他突然就感應到了危從安當時的心理活動。——為什麼她可以考慮了這麼久都不能決定吃什麼。走這麼久不餓嗎。 戚具寧和危從安剛認識的時候,總是會弄錯對方的意思,哪怕明明白白說出來的話也會擰了,甚至於大打出手。但是二十年的彼此陪伴讓他們産生了不是兄弟勝是兄弟的情誼,很多事不用說,給彼此一個眼神便能體會。就拿打球做例子,他們在球場上永遠最默契,戚具寧傳給危從安的球,他從來沒有丟過。反之亦然。只要對方一個微表情,他們便知道接下來應該如何走位配合,如何在罰球時搶籃板,上籃時該製造打手犯規了。他們總是站在同一個陣營;從未想過如果成了對立方會怎樣。 照片真的能反映出拍攝者的心境,並投射在被拍攝者身上嗎。恐怕如此。一向心細如塵的危從安不知道這張照片暴露了自己的情緒嗎。恐怕知道。 戚具寧搖了搖頭,覺得那一點蹊蹺很可笑。沒什麼。這只是從安的好意,美娜的無意而已。 下一站是法尼爾廳。正經的遊客照是她站在法尼爾廳門口,雙手自然垂下相握,笑容自然;下一張是她在一家小飾品攤位前,拿起一頂棒球帽,翻看著標簽。再下一站是鐵橋。正經的遊客照是她靠著欄杆微笑,背景是藍天白雲河道遊艇;下一張是她低頭將一根薯條放進嘴裡。接著就到了最後一站邦克山紀念碑。正經的遊客照是她站在碑下,伸出食指指著碑頂,眼神也隨之朝上望去,臉上帶著戚具寧很熟悉的那種自信笑容;下一張是在碑內,她雙手扶著欄杆,頭發亂了,腰也彎了,一張俏臉倚在手肘處休息。她微笑著抬起眼睛,正好對上了危從安手中的鏡頭。倔強的臉龐紅撲撲地,黑白分明的眼睛愈發晶亮。她的頭發有點亂糟糟地貼著額頭,臉頰,頸窩,小巧的耳朵裡塞著一隻藍芽耳機。她無意中直視了悄悄捕捉她倩影的鏡頭。他從此收起手機,怕心猿意馬驚動了她。 戚具寧啪地一聲將手機倒扣在桌上。他朝椅背一仰,將頭上的浴巾拉下來遮住了臉。 危從安不像他,在男女關繫上從來不是一個隨便的人。這一系列的抓拍鏡頭裡,戚具寧看到的不僅僅是賀美娜,還有危從安從來沒有在他面前流露過的,一種內斂而濃烈的情緒。這種情緒明明白白地給每一張照片都加上濾鏡:俏皮細密的睫毛,黑白分明的眼睛,白皙飽滿的臉頰,粉紅微翹的唇角,飄逸的長發,可愛的動作,純真的神情…… 那是我的美娜,最美好的美娜。誰都可能愛上她。唯獨你不行! 戚具寧扯下浴巾,坐直身體。不會。是他多心。只是一個白天的相處而已。他的美娜沒有那麼大的魅力。況且是在最無趣的自由之路上。並不是他以為的那樣,這只是普通的拍照留念…… 好像就是為了證明他的那一點多心並不多餘,危從安又發來一條資訊。“已訂明早第一班機回紐約。” 戚具寧一顆心直沉下去,彷彿一記悶拳打在胸口,喘不過氣;嘴巴發苦,好像被狠狠塞了一把蓮心。過了二十年,匆匆離開的危從安又給了他這樣的感覺。 有那麼一瞬間,他想將手機摔在牆上,可還是忍住了。當年那個九歲的孩子,好不容易來了個合拍的朋友卻要分離,傷心的好像世界末日,束手無策。現在這個三十歲的男人,二十年的死黨對他的女朋友動了心,他想他總有辦法解決,回歸正軌。 他記得他從機場接美娜父母回來的路上,危從安發來訊息。“通知:你女朋友剛剛出門,但不是去上班。”他懵了,立刻打去影片電話。危從安很快接起來,但是影片裡只有一個下巴,隨著轉頭露出下頜線條:“喂?”“什麼鬼。我只能看到你的下巴。”很快危從安的眼睛出現在螢幕上,皺著眉不知道在調整什麼,鏡頭晃動得厲害;然後手機被放在了桌上並固定好,鏡頭穩定了。他的臉終於完完整整地出現在螢幕裡。他單手開啟耳機盒,拿出耳機戴上:“打影片電話幹什麼?監工?”“你解釋清楚,什麼叫剛剛出門。只要我出差,她絕對是八點上班,七點下班。比鬧鐘還準。”“我也很尷尬好嗎。我進門,她出門,碰個正著。我隨便找了個藉口說來洗衣服,她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是個傻子。”危從安稍微離遠了一點,開始從雙肩包裡拿出派對用品。他很顯然對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一點也不熟悉,展示著與聰明臉龐完全不搭的笨拙手腳。彷彿要為了他的笨拙付出代價——突然一盒閃粉灑了,弄了他一身。他張著手,愣住了。戚具寧毫不留情地笑了起來,危從安皺眉看著手機裡的戚具寧,後者忍住笑:“那她有沒有說去哪裡。”“市中心。”他氣惱地抖著衣服上的粉末。“什麼時候回。”“不確定。”他離開了攝像頭的範圍。“你去哪裡?”戚具寧聽見他在室內窸窸窣窣地走動,“幹什麼呢?”“換衣服!”他眼睜睜地看著換好衣服的危從安從鏡頭前穿過,走進廚房拿了一個蘋果出來,在他的衛衣上擦了擦,咬了一口。“喂,我這麼著急,你怎麼還有時間吃什麼蘋果啊你!”“少廢話。讓我安安靜靜地吃完。休息一會兒就去收拾。”他在手機前坐下,大腦放空地吃著蘋果;幾乎是同時,戚具寧下定決心:“算了算了,不要你幫忙了。反正待會兒也有專人來佈置。你快去追美娜。不管她去哪裡,你都跟著,務必在七點整送她回家。”嗯,這樣就萬無一失。“什麼?不了吧。”彷彿他的話是擲過來的一顆炸彈,危從安側著身子躲開,擺手拒絕,“太尷尬了。”“有什麼尷尬。你喝醉都被她看到過。能比那尷尬?”危從安搖頭:“兩碼事。”“反正待會有專人來佈置。”戚具寧道,“你這麼笨手笨腳只會幫倒忙——快去。”“不去。不合適。”“你要看我的計劃毀於一旦嗎?危從安?你是不是在故意拖延時間?”他抬腕看了看手錶:“她走了七分鐘,估計這時候已經上了地鐵。追不上了。”他再抬頭看螢幕上的戚具寧,後者左手食指中指並攏,抵著皺成川字的眉間。他機警地朝後一仰:“你又在作什麼法!”戚具寧閉著眼睛:“感受到我充沛的念力沒有。”“沒有。”“拜託你好好地做一天仙女教母。七點鐘把我的辛德瑞拉送回來參加舞會。”“別開玩笑。”“一定要追上她……一定能追上她……”“好了好了別唸了。我去還不行嗎。”在戚具寧決不放棄的“念力轟炸”中,危從安無奈地站了起來,關上影片。 過了沒有幾分鐘,戚具寧收到危從安的訊息。“追上了。”還附上了翻白眼的表情。“不可以對美娜翻白眼。對她好一點!”危從安沒有回複。 那時候危從安的抗拒是真的。正如他現在的越界也是真的。這是兩人相處中危從安第一次觸碰到底線,而他的做法是主動遠離。其實他大可以秘而不宣——他是用這種決然而然的方法來斬斷所有可能的後患。他們太瞭解對方,也太坦誠。 但是這次戚具寧並不想知道這件事情,一點也不想。沒錯。無知也是一種福氣。
戚具寧轉了一下門把手,未能開啟賀美娜的房門。他敲了兩下:“美娜。開門。”“門沒有鎖啊。”門內傳來她的聲音。他又重新轉了一下把手,果然門開了。室內只開了一盞落地燈,燈光幽暗;她倚在床頭,放下手機,向他微笑:“還沒睡?”他半邊臉半邊身體隱在黑暗的走廊裡,賀美娜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具寧?”她連喊了他兩聲,不禁擔心道,“你又做噩夢了?”他這才回過神來笑笑,閃身進來,將門掩上:“過了十二點,來看看我的辛德瑞拉有沒有變身。”“變了嗎。”“並沒有,還是那麼漂亮。”他說,“我們美娜大了一歲,是大美女了。”大美女笑了,朝旁邊挪了挪,給他空出一個位置,又豪氣地拍了拍床單:“過來。”他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躺在一起了。 很好。她的心,她的笑容還在他這裡。戚具寧三步並作兩步跳上床,巨大的沖擊力令賀美娜差點跌下去——這種淘氣的動作,總能引得兩個人孩子一樣發笑,笑得什麼煩惱都忘掉。他雙手雙腳開啟,攤在床上,就和九歲時差不多:“你猜。我這個樣子,打——一個字。”他原本想叫她猜維特魯威人,可是立刻想起了危從安,就生硬地改了口。 不睡覺猜謎玩?這不是第一次,她知道他的邪惡目的。她如果猜大,他就說是太,她如果猜太,他就說哎喲,你這是小看我嗎,明明是木。不過他們也很久沒玩過這個遊戲了。 賀美娜哼了一聲。“你又拿我開心是不是。”她站起來,從他身上跨過去,“那好啊,加上我,繼續打一個字。”他轉頭看著她——她盤腿坐在他左臂上方與枕頭之間,雙手託著腮,狡黠地看著他。他眼珠轉了一轉,輕輕地回答,帶了點疑問:“哭?”賀美娜一愣,眼睛餘光瞥到床頭——知道他是把並排放著的兩個枕頭當做“口口”算進去了。其實她準備他說“犬”,她就說對呀,這不是一隻賴皮狗躺在床上嗎;如果他說“術”,她就笑他不要臉——她沒想到他會猜“哭”這個字。但她立刻換上笑嘻嘻的表情,摸了一下他的臉頰:“對啦。真聰明。” 不。他並沒有猜對。 她站起來,正想從他身上跨過去,回到原來的位置上——沒提防他拉了她一下,她一下子重心不穩,跌坐在他身上。他悶哼了一聲,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這——初體驗就要女上位?太刺激了吧。”她白了他一眼,姿勢不太好看地朝旁邊一挪又一滾,躺在他身邊,就像以前每一晚那樣。她將被子拉上來,蒙著臉,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他枕著右臂,轉過來面對著她。她也側過身,兩個人面對面地躺著。“我們很久沒有躺在一起了。”他突然輕笑了一聲,問,“現在是什麼字。”不知為何,她腦袋裡冒出的第一個字是從。“太簡單了。好——這是看不起我的學位嗎。” 不。她剛才想到的第一個字不是好。 她閉上眼睛:“好晚了。睡吧。”他伸手過來搖搖她的肩膀。“我睡不著。陪我聊聊天。”她勉力地睜開眼皮:“好吧……聊什麼。”他其實也不知道。“謝謝你把我爸媽都接來了。聽他們說還要在美東繼續玩一個禮拜。”她只覺得眼皮只打架,“你真的……”她本想說不必如此,但又覺得此時說出來未免掃興,便改口道:“對我太好了。”“愛屋及烏,應該的。”他說,“要不,你和他們一起去玩玩,散散心。紐約那邊的行程我可以請從安幫忙安排。他明天就回去了。” 聞言,她睜開眼睛看著他。他也看著她。很快她閉上眼睛。他仍沒有閉上眼睛,但是心底有一絲冷意拂過。 她聽懂了他的試探。他看懂了她的眼神。 她並不無知。她並不無辜。 賀美娜慢慢地說給他聽:“具寧,我今天不僅去了自由之路,還見到了一位諾獎得主,工作上總算有點新的想法,明天開始會很忙很忙。爸爸媽媽說他們在美西玩得很開心,所以按你的計劃安排他們去玩就好。”“今天……昨天是計劃外的一天。睡醒了以後,我會按計劃好好做的。” 他聽懂了她的弦外之音。 他伸手過去摸著她睡衣上的第一顆釦子,解開又扣上,扣上又解開。“那等我忙完這一陣,帶你出去玩,好嗎?”賀美娜已經實在睜不開眼睛了。她不確定是做夢,還是戚具寧真的在承諾。“我明天要去聖何塞。這次是真的。”她困得幾乎靈魂出竅,聽見自己在黑暗裡含糊地問:“幾點的飛機?”“你還沒起來我就得走了。”他說,“還記得在永珍金烏的時候你做過很多旅遊攻略。你想去的那些地方,看的景點,我都帶你去。就我們兩個,沒有其他人。好嗎。”她唔了一聲。他順了順她的頭發:“我很久沒好好陪你了,你怪我嗎。”不怪他。誰叫他們各有各忙。 不知是否夜晚令人脆弱,此刻他有很多話想和她說。“美娜。我不改變你;你也別改變我。我們好好地在一起,行嗎。”她“唔”了一聲。他伸出小拇指;勾住她的小指頭,將她拉到懷裡來抱著。“或者你變一點,我也只變一點,行嗎。一點就好了。”她知道自己有時候很固執;她會改變的。可是她已經困得實在說不出話了。“幫你遮過一次雨,就會一輩子幫你擋風遮雨。既然投了你一票,就會一輩子只選你。你說過不管是誰做的,統統都算在我頭上——這句話還算數嗎。”不用去找當事人確定,戚具寧已經猜到這些好事是誰做的了。這讓他有一股深深的挫敗感,可他並不是個會輕易認輸的人。“如果算數的話——你就相信我,不要動搖。”她睡著了。枕著他的臂彎,依偎在他懷裡。用來和他拉勾的小手指頭完全地放鬆了,輕輕地窩在他的手掌裡。她總是能在他面前放心地睡著;而他卻因為在她腿上睡著了一次而抗拒——真的太可笑了。他浪費了多少時間來看清自己的真心? ade of (小女孩是用什麼做成的)sugar and spice (糖和香料).and a39;s nice (那麼美好). 她是他的糖與香料。他在聖何塞與波士頓之間飛來飛去,只因她是他的心棲之地。她不能動搖。他不能覬覦。 戚具寧又默默等了十來分鐘,她已經睡得沉了,才將手臂自她頸下中輕輕抽出。她翻了個身,蜷起雙腿,擺出如同嬰兒一般的睡姿。幫她蓋好被子,他翻身坐起。現在沒辦法躺在她身邊卻什麼都不做了。他出去前猶豫了一下,幫她反鎖好門。
危從安對戚具寧說明天回紐約,過了一個多小時後者才給他發來一條資訊。“抱歉。剛才在陪美娜,沒看到你要飛的訊息。一路平安。下次紐約見。”他們是戀人,當然在一起。危從安看到這條資訊,立刻打電話想要改簽更早的航班——客服充滿歉意地答複他確實沒有了。最後他還是淩晨三點就到了機場,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貴賓室裡等了五個小時。他整個人都處於一種渴睡又睡不著的狀態,神使鬼差地點開schat。這時候和他同時區的人當然都枕著情人的臂彎,耽於甜夢中;國內是下午,高中同學群裡很熱鬧,大家各有各聊,話題天文地理,國際局勢,樓市股票,應有盡有。其中有幾個男同學熱火朝天地聊著一隻最近很火的中概股aec,一上市股價便由4.52美元飆升至21.71美元,近期價格回落至11.39美元,是不是可以出手了,還是要再觀望觀望。危從安沒多想就打下回複:“aec股價下跌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對沖基金renaissance associates新建了倉位,沽空已有月餘。ra與uddy river一向有聯系,我想後者很快就會出沽空報告。如果aec應對不力,屆時很大可能跌破發行價。”r是一家著名做空公司,透過狙擊在美上市的中國公司獲益。而這種行為背後往往有對沖基金支援並分利。他利落地三句話分析完形勢,一開始沒人注意;但很快有人在群裡艾特他:“危從安?”還附上了一個震驚的表情。“是我。”“真的是危從安啊!哎呀萬年潛水的怎麼冒泡了?今天是什麼吉日,我得查查黃歷去。”“有內幕訊息的人來了,起立鼓掌。”“什麼有內幕訊息。人家是發布內幕訊息的大神。”他回答:“沒有內幕訊息。”“那你怎麼知道ra在做空aec。”他簡單地答:“ra在我們公司樓上。”大家七嘴八舌地問他工作情況,又報出十幾只股票和基金的程式碼,問他看法。他難得耐心地一句一句回複著快速刷屏的訊息,能說的都回答了,不能說的也解釋了有保密協議。就這樣殺了好一會兒時間,他突然覺得興趣索然,便把群關掉了。沒想到有七八個同學見他一言不發又潛水,轉而單獨加他。其中一個同學的頭像是流著口水的胖乎乎小寶寶。“從安,我是敖雪。”他透過了她的好友請求。敖雪很快發了個笑臉表情過來。“你好呀,大忙人!”“你好。”“你那邊天還沒亮吧?怎麼不睡覺呀?”“在等飛機。”“你在群裡說的那些是商業機密嗎?要是洩露出去會不會給你帶來麻煩呀?”“不會。我說的都是公開資料。”“公開資料?為什麼班長他們好像什麼都不知道一樣。”“分析及提煉有效資訊是我工作的一部分。”過了一會敖雪又道:“你的icirce都長草了。還是說你遮蔽了我?”“沒有遮蔽任何人。我發的少。”“那你有ins或者fb嗎?我去關注你呀。真的很好奇你在國外的生活!”“我有inked in。”“哦。好久沒有你的訊息,你又不在群裡說話,我還以為你忘了老同學呢。你結婚了嗎?有小孩了嗎?至少有女朋友了吧?”他不想回答,反問她:“你最近好嗎?”“怎麼,還挺關心我的嘛。有點感動!我很好,我老公對我非常好。我結婚啦,你知道吧?”“知道。”“我生了個大胖小子,已經兩歲啦。看我的頭像,可愛嗎?”“恭喜。”“謝謝。其實我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可以嗎。”“你說。”“你有沒有後悔過和我分手啊?一定要說真話哦。”“我也有一個問題問你。”“什麼?”“你不是敖雪。你是誰?”他問,“是敖雪的愛人嗎。”那邊過了好一會兒才回複。“你想啥呢,我是敖雪。我們可是彼此的初戀啊。危從安,你要翻臉不認人嗎。傷心了!”危從安沒再理“她”。 從波士頓飛往紐約的航班延遲了兩個小時才起飛。平穩飛行後他開啟電腦,取消了工作郵箱的自動回複,一封封地處理。他休假前不僅給組員分配了任務,還挑選了三百份商業計劃書要求他們評分並做筆記。這些畢業於名校的金融高材生們正在工作間隙埋頭苦做作業,沒想到頭兒會提前銷假並宣佈暫時擱置麻省的幾個專案,不免有些吃驚。不過他們都不是八卦之人,很快就跟著危從安進入了工作狀態。對於tnt這樣的頭部投資機構來說,每天投來的計劃書猶如恆河沙數,需要全神貫注地披沙揀金。而投資經理的工作更是千頭萬緒,需要心無旁騖地抽絲剝繭。整個航程一個小時又二十分鐘,無暇旁想的他把堆積的工作都處理完了,也調整好了未來三個月的工作安排。九點五十下了飛機,整個航程只喝了杯咖啡的危從安準備去吃個早午餐,然後回公寓好好睡一覺,明天再去公司。他拎著行李,隨意地走進了航站樓裡的一家餐廳。點餐的時候,他突然又想起了她。想起了她在昆西市場看餐單的模樣。他只在心底蕩漾了一秒,便皺眉搖搖頭,把她的倩影從腦中甩出去,迅速地點好餐,找了個位置坐下。他都沒有注意自己是如何一坐下就流暢地拿出手機,點開schat。他明明不是一個愛玩手機的人。他首先看到的是“敖雪”又發來了數條資訊。先是哈哈兩聲:“大神就是大神,目光如炬。沒錯,我是小雪的老公。”“剛她和孩子在休息,我就玩了一下她的手機。”“我們夫妻之間沒秘密。她也能看我的手機。”“你不要再聯系她了。我們挺好的。”“我一會兒就把聊天記錄刪了。”“如果有得罪的地方,你大人有大量,別放在心上。”“別告訴小雪。謝謝!”“互刪吧!謝謝!”這種小插曲危從安並不在意。因為他做這一切無聊的事情都只是為了可以不想她。服務員將他點的餐端上來。危從安攤開餐巾,這才發現自己隨便點的套餐裡有薯條。他又瞬間沒了胃口,推開盤子。他用了很大的意志力才阻止自己再次點開schat,而是開啟了由tnt主導投資研發的智慧家居軟體superhoe。這家前身做自然語言互動工具的公司在ai擬人化與恐怖谷效應之間找到了絕妙的平衡點——在app的對話方塊裡,superhoe用一種雀躍的口吻問他:“咦?主人提前回家啦?”“嗯。”“真開心。主人現在在哪裡?還有多長時間到家?”“我在ga (拉瓜迪亞機場)。”他發了定位過去。“根據現在的交通狀況計算,主人到家大概需要45分鐘。那一共幾人回來呢?”“一個人。”“主人還是一個人喔。”“閉嘴吧。”“好的。閉嘴前的最後一個問題——是否啟動深秋預設程式?”“是。”“收到!”手機螢幕上出現他位於紐約上東區的公寓內部監控畫面。濕度,溫度,空氣質量,日照強度一項項資料出現在螢幕下方;很快全屋窗簾自動升起,空調,新風系統,自動除塵機開始有條不紊地工作;最後superhoe還貼心地設定好浴缸放水倒計時30分鐘。他放下二十美金作為小費,拿起行李去了停車場,準備開車回家。剛坐上車,他卻又神使鬼差地開啟了手機。賀美娜三分鐘前從schat上發了一張圖片給他。一時間他的大腦轟地一聲。他不是沒有想過——事實上他一直在想,也許她還會給他發訊息。可是當她真的聯系他,他卻又不知所措。她發了什麼照片給他?是昨天他發給具寧的嗎?那些她自己也看過了……還是別的什麼……他大腦一片空白,點開對話方塊。原來她發來的照片是在df中心拍的大合照,他搭著她的肩膀。他放大那張照片,才看見她的表情有點僵。原來她是想把他的手開啟。都是誤會。他的手指比思想更快地發了三個字過去。“對不起。”她立刻回複了一個問號:“為什麼道歉。”為什麼?需要道歉的地方太多了。他的唐突,他的冒失,他的孟浪,他的越界——種種加在一起,他反而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了;於是岔開話題。“早飯吃了嗎。”“沒胃口。”“派對好玩嗎。”“不知道。”他的心都揪了起來。為什麼她聽上去不開心?如果是因為他,她好像也不必回答他的每一個問題——是不是他說什麼,她都會回答?他就是忍不住想和她說話,滔滔不絕。“你侄子的尺碼發給我。”她遲遲沒有回複。他等了一會兒,又解釋:“忘了?我說過會幫你訂哈佛紀念品。我答應過的事情還是想做到。你問到了就告訴我。”這次她很快回複了:“我們只能談那個?”危從安的心跳漏了一拍。不管她這話是什麼意思,他敏銳地感覺到氣氛似乎有點不一樣了。他不由自主地跟著她的話走下去。“你想談什麼。”“你知道的。”所以是還在想那件事嗎?隱瞞也沒什麼意義,他緩緩地在對話方塊裡敲下一行字。“全世界都會愛你疼你,開開心心地接受就好。”“突然說這個幹什麼。”突然她又問,“包括你嗎。”她發過來的都是最普通不過的漢字;可是每個字都像鼓點一樣敲在他心上,令他心跳的很激烈。好像又回到了昨晚,她問他無解的問題,他大腦宕了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能束手就擒。“這是你想知道的,我的批語。”幾乎是同一時間,她發過來兩句話。“我不管。”“我希望包括你。”他看著她發過來的資訊,連呼吸都暫停。 她要他愛她疼她。 整個人朝深淵墜落,極致失重中,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明明已經做了遠離她的決定,因為這樣對大家都好;可是她只是鬧了鬧大小姐脾氣就讓他拋下全部理智,想要即刻飛回波士頓見她。他在失控的邊緣,喉頭一陣陣發緊。他艱難地問:“你想我怎麼辦。”他在等她的選擇。“具寧去聖何塞了。這次是真的。”她很快發過來第二條第三條資訊。“我要你來陪我。就像在自由之路那樣。”“他回來了你才可以走。” 他在等她宣判;她卻在邀他偷情。 原來深淵之下還有地獄。出了一身冷汗的危從安又憤怒又絕望。憤怒是因為她就這樣隨心所欲地玩弄踐踏他的感情;絕望是有那麼一秒,明知不可能的他竟然卑劣地盼望會發生點什麼。最後絕望還是成了憤怒的助燃劑。怒火燒得他幾乎失去理智,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質問。“你當我是什麼。”這是他們之間的最後一句話。雙眼通紅的他發完這句話就把她刪掉了,毫不留戀地將自己驅逐出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