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危從安背心上一拍,後者不及防,踉蹌了一下,立刻站直,又伸手撥了撥被風吹得亂七八糟的頭發,推門進去。
危從安買trio給戚具寧。戚具寧想起第一次來紐約。
他一走開,戚具寧面上那種玩世不恭的曖昧表情倏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意味不明的清冷及悵然,在微眯的眼中慢慢暈染開。
與危從安相對溫和的褐色大眼不同,戚具寧的瞳仁深邃黑亮;哪怕只是從細密的睫羽下隨意地瞥上一眼,其中所蘊含的濃烈情緒也能令人共鳴,繼而動情;若是他挑起劍眉,投以專注的凝視,就會令人胸腔都共振起來,心湖如沸水一般翻騰不止。
這樣一個用眼神就能征服大半世界的男人,本不應該流露出這種脆弱的情緒。
戚具寧第一次來紐約見危從安,是他剛當上永珍的投資副總還沒有三個月。短短時間內他嘗遍了過去二十多年沒有嘗過的挫敗滋味。提出的每個建議都被否定,設計的每個方案都被駁回,在身經百戰的蔣毅口中,他什麼都做不對,什麼都做不好,就連他用慣了的prezi也飽受抨擊。他本來是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性子,每每據理力爭,卻沒人站在他這邊,包括戚具邇在內;就連董事會裡的那些原本都很喜愛他的前輩紛紛洗腦這是成長的必經階段:“蔣毅就是這樣嘴硬心軟的性子,越看重你,罵得越狠——都是為了你好!你姐姐便是這樣一路哭過來的,現在可不就獨當一面了嗎。”
就這樣他被打擊得也開始暗暗懷疑,自己是否應該改一改那被蔣毅所不屑的“兼具了學院派的刻板和空想派的天真”的行事模式?可轉念一想——個人風格而已,何來有錯一說?
就在迷茫之際,蔣毅倒是怕他累著了,要他換個思路,鄭重地將一向由戚具邇負責的永珍員工秋冬工作服及辦公用品交給他設計挑選。因完成的不錯,蔣毅大加贊賞,稱他選的大地色系緊跟潮流又簡單大方:“果然年輕人眼光就是不一樣,給整個集團帶來清新氣象。”
戚具寧難得受到蔣毅誇贊,心底竟然也油然而生一股自得之意——他幾乎是立刻就覺察出了這反應大大不妙,如芒刺在背,那芒刺又伸出無數細線,末端在蔣毅手中。
他不想被蔣毅控制;可是隻要在永珍,在蔣毅一手掌控,所有人都對他俯首稱臣的商業王國裡,他就困在這種可怖又壓迫的氛圍裡出不來。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邊明,收拾好簡單行李,獨自坐了十三個鐘頭的飛機逃到紐約。危從安那時剛轉為tnt的正式員工,當同期的實習生還在資料室裡隨便找一個角落完成工作時,他已經開始跟著團隊天南地北飛來飛去,同時在一個大辦公室裡有了一個小小隔間,一部手提電腦,以及幾十份資料夾。
戚具寧風塵僕僕地出現在他的辦公桌旁,將下巴擱在玻璃隔板上,和他打招呼。
那時候穿著襯衫西褲,衣袖挽至肘間的危從安也是從文山書海中抬起頭,摘下眼鏡,一臉驚訝。
“怎麼突然跑過來,事先也不說一聲。”
他從來不是個喜歡意外的人。
但與現在摻雜一閃而過的遊移與躲避不同,那時候危從安的驚訝過後就是純粹的高興與關切。
他告了十分鐘的假,與戚具寧兩人出去聊。大樓外面的背風地有專門劃出來的吸煙區,設立了數個被尼古丁摧殘後的人體器官為造型的落地吸煙臺。兩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圍著一座焦肺吸煙臺,默契地點著了煙;在這辛辣又老練的催化劑催化下,戚具寧盡量不摻雜任何個人情緒地給他講了講這幾個月發生的事情;危從安垂著眼皮,默默聽著,間或輕輕將煙灰彈進黑黃牙口造型的滅煙槽內——滅煙槽內建抽風系統,很快將煙霧與灰都吸得幹幹淨淨,不留一點痕跡。
講到要緊處,戚具寧拿出手機,給危從安看了看永珍最新款的秋冬制服;後者揚一揚嘴角,眼睛卻沒有笑意。
他突然好奇:“那個喜歡講黑手黨笑話的義大利人罵不罵人。”
危從安搖頭:“他不罵人。無論你做的如何,他的評價只有三個詞——good,nice,fantastic。如果集到三個good,你就可以收拾東西走人。”
“他對你說了幾次。”
“兩次。”危從安摁熄煙蒂,看看腕錶,已經過了請假的時間,“走,我帶你去吃點東西。”
他帶他去了離tnt不遠的39;s obster。小小的店內人頭攢動,人聲鼎沸。
“我去買。你就站在此地,不要走動。”
“行——喂!”
危從安笑得眼睛眯起,露出一口白牙,推門進去。
戚具寧只氣急敗壞了一秒,突然心情就好了起來。就在危從安離開的這短短的十來分鐘裡,他甚至還和一個經過的高挑女孩對上了眼神,調笑了幾句。
危從安買好晚餐出來時,兩人正在互換電話號碼;等那女孩子走遠了他才警告戚具寧:“不許帶到我的公寓去。”
戚具寧瞭然地點點頭,又問:“那我能帶你去她的公寓麼。她還有個室友。看她的樣子,室友應該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危從安無奈地翻了個白眼,扔給他一個打包袋:“看來你已經好了。”
可是這次戚具寧沒有那麼快就恢複元氣。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時間在等待中一點點地流逝,令人心緒不寧,就像過去三個月那樣。
對於以前的他來說,從餓了到美食端上來的這一段時間,就好像和一個美女正在調情卻還沒到手一樣,心情最為開心雀躍。
接下來品嘗第一口時這種喜悅可以達到巔峰;然後第二口,第三口,這份快樂就會急劇下降,漸漸變得無味且枯燥。
所以很多食物他只吃一口;很多女孩子他只睡一次。
其實這也沒什麼。畢竟這世上有很多很多好吃的東西;也有很多很多可愛的女孩子。
而他有很多很多的時間。
他可以一個個地試過去,找到吃不厭也睡不膩的那個——或者永遠也找不到。
又或者找到了卻並不能永遠屬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