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後年怎麼辦?喝西北風?”
“輝輝……”
那隊搬糖的螞蟻,在嚴實的糖罐蓋子旁一圈又一圈地打轉,無功而返。
賀美娜低著頭,將親友的抱怨與嗔恨一句一句摻進熱湯,又一勺一勺地送進嘴裡。
賀浚禕也出神地望著堂妹——賀美娜不是那種傾國傾城的美人兒。但如果選擇了她,又在一起兩年,怎麼捨得放手?
當初戚具寧聯系他,說想要賀美娜的一雙高跟鞋以及她的航班資訊。他二話不說,偷了堂妹的高跟鞋,拍了她的航班時間,傳給戚具寧;那天他本來要送機,怕自己說漏了嘴,就默默待在家裡,一直等到網上爆出來永珍繼承人求愛西城灰姑娘的影片。
一直到今天他都守口如瓶,因為童話不需要浪費筆墨去寫那些助攻的細節;到了今天,他終於覺得童話故事太不負責任,灰姑娘穿上水晶鞋就結束,而他卻不得不狗尾續貂——戚具寧看在賀美娜的面子上投資給他做紅酒生意,他買了房子買了車,賀天樂進了私立小學,勢利的前丈母孃對他另眼相看……
賀浚禕那十分焦急無措的心裡,也有兩分是為了堂妹的歸宿。但是兒子的童言無忌彷彿在他嘴裡塞了一大把沙子,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他大腦放空地看著這些親人。說來說去,中心意思就是他們買了新房新車,每個月的貸款都是一大筆錢……幾個兄弟姐妹的工作只怕都沒了晉升空間……還有下一代的教育費,生活費……
沒有一個人問她有沒有受傷。
沒有一個人問她還愛不愛。
沒有一個人問她將來的打算。
賀美娜放下調羹。
肚子熱熱的,她吃好了。
旁邊有兩盒飯菜是帶給賀宇和胡蘋的。二伯和三伯的子女要在家裡照看孩子,他們在席間另外點了幾樣好吃又貴的點心,也已經打包好了。
這就是賀家人的生活模式。這就是她本來的位置。她不該穿上那雙水晶鞋,磨出血,崴了腳,最後還是一雙廉價的運動鞋讓傷痕累累的她走回家。
賀美娜喉嚨裡彷彿伸出許多討酒的小手來,撓得舌根發幹發癢。她拿起酒杯,走到賀浚禕身邊,去拿他面前的紅酒,咕嘟咕嘟地倒滿一杯。
昂貴的酒。便宜的酒。高貴的人。低賤的人。組成成分其實只有細微差別。
什麼果香花香木香。什麼英俊健壯多金。是這些溢美之詞左右了判斷,決定了價值。
她舉起酒杯,一仰脖,咕嘟咕嘟地喝完。喉嚨裡的小手縮了回去,開始猛烈地敲擊她的心髒。她伸出一雙手,十指用力張開:“是。我們都姓賀。在我離開格陵之前,我們住在同一個城市裡。可是除了賀浚禕,其他人一年之內和我說過的話,加一起十根手指就數完了。”
“現在來指責我破壞了你們的前程?對不起。我不負責。”
沒有人露出羞愧的表情。這本來就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該羞愧的,是她作為晚輩說出這樣無禮的話來。
“怎麼說話呢?我們可都是你的長輩!”
賀美娜點點頭,曲起右手大拇指。
“誰要你負責了?你能負責嗎?你就不能和戚具寧服個軟,大家繼續做朋友也有好處呀!”
她繼續曲起食指。
“怪不得戚具寧不要你。你是讀書讀傻了吧!”
“你這種態度,遲早要吃虧!”
“嫁不出去!”
“工作也做不好!”
“我們這都是為了你著想!”
……
中指,無名指,小指,一根根曲起,然後是左手拇指,食指,中指……很快,她伸出去的雙手變成了一對緊攥的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