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承桑玉像是被這副可怕又痛苦的場景深深拽住了，他不斷地搖著頭，瘦削的肩膀陣陣顫抖，低低道：“不要，不要——”

江觀翊一隻手抱住他的肩，另一隻手不斷輕拍他的背。

“十六，”江觀翊說，“不要怕。”

承桑玉拉著他的衣袖，抬起臉來，已經是淚流滿面，眼眶紅腫疼痛，大口喘著氣，說出口的話斷斷續續：“一個……都沒有了……為什麼？”

江觀翊忽然發現，即使過去一百年，眼前的承桑玉即使已經改換了另一種身份，卻仍然不可避免地露出這樣脆弱的一面。

他的眼淚能夠砸進江觀翊的心裡，留下冰涼的一片潮濕。

江觀翊明白，從此往後，抑制自己不去表露愛意會變成自己首要做的、且無比困難的事情。

他移開目光，卻無意間有了新的發現。

他湊近承桑玉耳邊，輕聲道：“你看。”

屋後的陰影裡，站著一個人，雪白大氅，面容憔悴，卻不錯目地看著院中發生的一幕。

是趙簷。

他此時畢竟是凡人，方才發生的事情於他而言太過超出認知，換做旁人恐怕早已驚懼不已，相比之下，他卻要鎮定的多，只是面色更加蒼白如紙。

半空中的白鳥振翅而飛，像是替世間一切受盡苦難的人發出最後一聲悲鳴，承桑瑾仰面倒下，墜進漫無邊際的銀白月色裡。

在最後一刻，月光模糊了她臉上的神情，卻仍能看見略微揚起的唇角。

梨花妖若是一旦殺害結丹修士，身上就會留下永久的傷痕，形成反噬，在之後的日子裡，會感到自身的修為一點一點散盡，最後走向死亡。

因此承桑瑾大抵早就有了準備，以至於她離去時，是帶著笑意的。

後面的回憶，就是有關於承桑瑾的魂魄。

她被獍偃所殺後，三魂分離，口不能言的那一魂戴上那幅描金面具，混進戲班，沿河唱著那所謂“祭神祈福”，實則施法招鬼的戲，也正是這一魂被承桑玉的符咒打散了。

最後只剩下心智不全的一魂被留在了宮裡，變成了太子宮中的那顆梨樹。

而目不能視的那一魂，被獍偃帶走了。

回憶中的場景逐漸坍塌散盡，承桑玉回過頭，看向不遠處獨自佇立的趙簷。

趙簷收回目光，聲音輕得似一陣風：“先前宮中便有百花齊放其衰之事，且不知為何，我看到承桑瑾，總覺得有些熟悉。”

他的話沒有說完，並不僅僅是自己年幼時被她所救，潛意識裡，彷彿很久很久之前，他們就曾經見過面。

承桑瑾並不知道，趙簷並非林霰的轉世，當年九州之戰，他帶領族人前去各地營救，最終功德圓滿，飛升成仙，成為承桑玉座下的副使，後來在天界試圖刺殺武官，才被貶下凡來歷劫。

她更不知道的是，百年間兜兜轉轉，自己竟然成為了他的的最後一道劫。

承桑玉在原地沉默良久，才回頭對江觀翊道：“我要去找到她的最後一魂。”

江觀翊看著他，語氣堅定：“我同你一起。”

趙簷聽到卻笑了。他說：“也不知我還能否有機會見到。”

他此生三劫已經圓滿，自小多病的軀體此時已然油盡燈枯，唯一掛唸的就是承桑瑾那最後的一縷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