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駕自對面緩緩而來,前面的宮人眼觀八方,立即垂首侍立在一邊,承桑瑾站在他身後,卻忍不住想要仔細端詳確認,緊接著便發現,太子趙簷雖然和林霰樣貌一模一樣,但面上顯露的神情卻不盡相同,林霰待人是很溫和的,但這位太子卻隱約透露出疏懶之態。
她頂替的身份原主姓陳,不知是何來歷,總之承桑瑾很順利地就成為了太子身邊的女官,也漸漸聽了些關於太子的事情。
如今天下,凡人皆求仙緣,皆以能夠修煉為榮,不少王公貴族也會前去那些修真仙門,但作為未來的儲君,趙簷卻對此絲毫不感興趣。亦有傳聞,說至尊並不多麼看中他,只不過在他前面的幾位皇子相繼故去,當今太子僅僅是至尊子嗣中年紀最合適的一位。太子雖早慧,但自出生便多病,早先除卻早朝外鮮少外出,入冬後,幹脆就連早朝都不去了。
承桑瑾見到趙簷的次數不多,每每見到,她都會想起曾經的林霰。
直到某次殿內只剩下太子一人時,她擦著窗沿的灰塵,忽然見身後傳來很清晰的聲音:
“我是不是見過你。”
她轉過身看著趙簷的臉,與記憶中的陳舊面容完全相合,承桑瑾眨了眨眼睛,眼淚才不至於忽然落下。
她很想說我還欠你錢,但人又怎會有前世的記憶呢?
於是承桑瑾站在那裡,只是緩慢地扯起一個笑容,對他搖頭。
“您記錯了。”她說。
不遠處的窗前,露出一張清俊的臉,彼時的趙簷還不似後來那般病骨支離,倚在床頭,笑意清淺。
他的目光越過迴廊,落在那棵樹上,落在樹下的承桑瑾身上。
那抹衣角飄飄渺渺,轉瞬就不見。
他想,他和她,的的確確是見過面的,年幼時自己貪玩跑出宮外,卻在河邊不慎落水,恍惚間,輕飄飄的身體被人緊緊抱住,直到上岸。
他想,是她忘記了。那時候的她在人們全部圍上來之後轉身就走,行過的痕跡只剩下幾瓣梨花。
但是他不知道自己也有不記得的事,那便是早在百年前,他們二人就已經相遇,那時的他還了她對自己的救命之恩,可自己卻甚至都沒有給她一個還錢的機會。
承桑瑾是被心口的痛意驚醒的。
她坐起身,試圖撫平牽機絲牽扯帶來的痛苦,一邊有些自嘲地想,照這般下去也不知能活到哪一天。
這是獍偃在提醒她,她很清楚。
幾日前,獍偃便透過牽機絲來告訴她時機已經成熟,讓她再次催動菀枯來殺掉趙簷,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一直拖到了今天。
牽機絲的疼痛一次比一次強烈,那是一種難以描述出來的、幾乎要將人魂魄從肉體上剝離的痛。
承桑瑾點燃燭火,望向一旁銅鏡中自己愈加蒼白的臉,有風吹過,她緩緩伸出手,盯著絲絲縷縷顏色詭譎的微芒在掌心中不斷彙聚。
先前承桑瑾催動菀枯的同時便陷入了昏迷,因此在回憶中那一部分也是缺失的,在此刻親眼所見時,江觀翊下意識地閉上眼睛。
承桑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很淡,帶著他特有的一點鼻音,安慰似的語氣:“沒有成功。”
手腕處傳來溫暖的觸感,承桑玉低下頭,發現被江觀翊攥緊了,忍不住抬眼同他對視,卻看到他眼底泛起漣漪似的光。
承桑玉無話了,室內一片寧靜,不遠處有燈一盞,光影裡,江觀翊一雙瞳孔瑩潤似琥珀,長眉入鬢,像白紙上潑墨渲染的遠山,又像是將出鞘的利劍,烏發依舊漫長地吹落下來,先前不曾細看,如今才發覺原來腦後的有一縷被一個形制古樸的銀發扣束了起來。
……想遠了,他試圖把腦海中多餘的念頭清空,轉頭注視著承桑瑾,對江觀翊低語道:“她大概已經沒辦法對趙簷施展菀枯了。”
“為什麼?”江觀翊不解。
承桑玉眸色一暗,就在江觀翊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開口了:“因為感情不一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