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池一愣：“這是妖氣。”

雲隱鎮有妖，這並非多麼稀奇，許久以來來妖、魔兩族大小戰役不休，然而近些年妖族漸漸勢微，許多族人借機混入人間，也正因此人間多出了許多妖邪作亂之事。

當今天下，人間分九州，各州又分別有修真仙門若幹，為首者，稱為九大仙門。

無論修習何功法者，皆以懲惡除祟為己任，各仙門弟子外出夜獵，也主要是為瞭解決那些混跡人間的邪祟妖怪，令所轄之地的百姓安寧。

但言歸正傳，單今年，觀珏就已經碰上十餘起類似的案子，譬如狼妖吃人、狐妖剖心，但隱約的，他總覺得這次的不太一樣。

觀珩替他說出了心裡話：“這妖，專挑特定的人，卻也並非直接下殺手。”

是了，不同於尋常的妖那種簡單粗暴的、與人性恰恰相悖的惡，反倒是有目的一般，或者說，像是要透過自己的所做所為，向觀看之人透露出某些內容。

是什麼呢？孫秀才與沈少爺，一個窮困潦倒、一個家境優渥，唯一相同的地方恐怕就是都有所愛之人，神智沉沒於幻境中，並再次與對方相見。

那團妖氣被圍困在密密麻麻咒文金網中，一邊亂撞，一邊發出尖銳的嘯聲，忽然，許期的肩被人推了一下，是觀琂，他的語氣第一次有了波動：“跑！”

那團黑氣突然爆發出沖天的氣勢，如同洪水決堤一般地彙成一股，兇猛地撞向觀琂手中的劍——

“師弟！”

是觀珩，他的頭發散了，眼底的光芒在黑夜裡出奇地亮，許期回過頭，他們目光相撞。

觀珩一點都不知道害怕似的，帶著許期高高躍起，遠離打鬥的中心，直奔院落的樹上頭，他揚起的唇角甚至還沒下來，許期真不懂他在高興什麼，但在那一瞬，自己心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竟是不合時宜的悲涼：

我再也不會遇到一個這樣的人了。

這念頭轉瞬即逝，快到許期甚至都沒有抓住，樹下，觀珏、觀琂與靖池三人合力鎮壓那道妖氣，劍刃相撞，鏗鏘作響，琴聲時而嗚咽時而高亢，氣流四散奔湧，於半空中再度彙聚，竟轉道直朝許期與觀珩兩人的方向來！

觀珩神色一凜，借力一躍而起，佩劍出鞘，劃過一道幾乎能夠映亮天色的雪光。

在那一刻，在場所有人親眼看著，心裡下意識的反應都是：

真是柄天上地下都難以求得的神劍。

觀珩平日課業看似稀鬆平常，但勝在天賦異稟，旁人在這個年紀還沒完全掌握的一招一式，他卻已經能夠依照師兄們那般，將其運用於實戰之中，再加上這柄劍，倒是也和那妖打得有來有往，擋住它將要靠近的動作。

“現形。”觀珩兩指立於唇側，隨著聲音緩緩結出法訣，怎料歪了一點沒能打中，好在觀珏的第二道法訣隨後便至，這次終於將那團黑氣定在了空中。

下一刻，如天女散花一般垂落成千百道紅絲縧，落在地上成了一個人影，烏發漫卷遮住大半張臉頰，她轉著眼珠，從在場的人身上一個一個看過去，最終在許期的臉上停留了幾秒。

許期的心頭忽然湧上很強烈的情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給攥住了，他無聲動了動嘴唇，為她此刻滿懷探究的目光而感到不安。

很快，女子就移開眼，她無論是身形、還是聲音，都像極了一陣將要散去的風，觀珏舉劍對她道：“什麼妖？為何害人？”

“梨花妖，”那女子說道，“也不曾害過人。”

“我只是有些事想不明白。”她笑了笑，“就只能親自來看一看了。”

觀珩沒能聽懂她口中“想不明白的事”，但梨花妖這個詞莫名有些熟悉，他不禁怔愣，思索自己究竟是在哪裡聽到過。

許期就站在他身邊，不錯目地看著。

“沈家公子如今還未轉醒，那教書先生也遲遲不歸。”觀珏站在高處說道，“這位姑娘，你說‘不曾害人’，恐怕不一定吧？”

“真的。”女子的神情很誠懇，“我沒殺他們，只是他們自己還沒有醒來罷了——況且，你費盡心思想要讓他們擺脫幻境，可又怎知他們想不想回到現世呢？”

觀珏感到此人非常之難對付，但自身良好的涵養讓他繼續如同講道理一般對她道：“不管怎麼說，也是你迷惑他們在先，倘若在幻境中出了意外，又與害人何異？”

“哎哎，”觀璇用胳膊肘輕撞了觀珩幾下，不耐道，“大師兄還和她說這麼多做什麼，直接布陣抓啊。”

觀珩輕輕搖了搖頭，否認他的說法——平常所抓的妖，大多都是殺人無數，那是能夠為禍人間的惡，但眼前這個梨花妖顯然不同，如果一定要說區別，可能是多了些許人性。

這也並不代表善，只能說明她更複雜，因為人性裡的惡是更加隱晦的。

正因此，他們便無法像對尋常的妖那樣處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