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頭仍舊掛著那把先皇登基前賜的劍,還有換了新竹片的風鈴,垂下的穗子卻早已褪色變舊。
而床上躺著一個白發蒼蒼的人,身形依舊高大,五官立體,就算氣息微弱,緊閉著雙眼,身上的氣勢也絲毫不減,歲月這把刻刀在他臉上留下道道皺紋,卻無損他冷冽英俊的面容。
他的身旁,正有一人坐在床前,緊緊握著他的手,伏首靠在他的身上,長發鋪灑在身後,已然花白,背影瘦削,露出的手腕面板仍舊白皙,只是皺紋一道接一道。
溫婋眼眶一熱,差點兒落下淚來,走上前去,蹲下身在那人身旁,伸手搭在他的手上,小聲喚他:“舅公...”
床前的人聽見她的聲音,指尖動了動,緩緩抬起頭。
他雖然已經兩鬢斑白,臉上皺紋卻並不明顯,只能從眼角眉梢和滿頭黑白摻雜的發絲意識到他已年邁,但眉眼間仍可窺見年輕時是不可多得的絕色。
他的雙眼依舊烏黑發亮,歲月沉澱在他眼底,也只是多了許多穩重的底蘊,溫婋總是驚嘆在舅公身上很難發現歲月的痕跡,他已經九十七歲了,肉眼看著還要年輕二十歲。
然而現在的舅公卻滿面疲憊,眼眶通紅,眼皮都是腫的,在看見她的時候,擠出個笑,還是和小時候哄她一樣,“婋兒回來了,不過你大舅公睡著了,乖,再等等。”
溫婋看向床上閉著眼的江闖,話還沒說出口,就先哽咽了,“大舅公他...還好嗎?”
溫珏望著床上的愛人,滿目柔情,握著他的手貼近自己的臉,“挺好的,他等會兒就醒了,他說等身體好些,就要陪我再去湘湖走走。”
溫婋伸手搭上江闖的手臂,若非看見微微起伏的胸膛,她恐怕會以為大舅公已經...
“大舅公,醒醒,是我,婋兒回來了。”
溫珏搭上她的手,搖搖頭,眼中透露出疲憊和心疼,“讓他好好睡一覺吧。”
雲川怕自己一睡不醒,已經強撐了六天沒睡,現在終於睡了一天。
溫婋看向溫珏,現在比起江闖,她更擔心他,忍住心酸,勸道:“舅公,我聽他們說,您已經不吃不喝一天了,這怎麼能行?廷敬在外面,眼睛都要哭瞎了,大家都很擔心您。”
溫珏搖搖頭,他已經老了,思緒慢慢遲鈍,人也變得固執,只認一件事,“我不能離開這裡,我得陪著雲川,萬一他醒了,看不見我,會著急的。”
溫婋提議,“不如我讓人將膳食送進來,您就在這裡吃好不好?”
“會吵醒雲川的。”溫珏輕撫著江闖的臉,寬慰溫婋,“我沒事,你出去告訴孩子們,別擔心我,雲川會好起來的,我也是。”
溫婋見狀還想說什麼,可見他眼裡只有江闖,便知道說什麼他都聽不進去,只好慢慢出去。
她一出門,外面的小輩便都圍了上來,問她屋內的情況。
溫婋掃視他們一眼,讓人帶太醫來問話,才確定公孫桐說的都是真的,大舅公五髒六腑皆已衰竭,時日無多,壽命已盡,按道理而言,是撐不了這麼久的。
偏偏他真就撐了這麼久,現在沒有一個太醫能醫治他,因為根本他根本沒病,只是時候到了,該走了。
壽終正寢算是喜喪,即便心中再不捨,但溫婋知道,人和人之間的緣分終有散的一天,強留不得,她沉思片刻,問太醫:“若江將軍就這樣吊著最後一口氣,不肯走,可有什麼不妥之處?”
太醫沉吟,“這倒沒有...”
諸葛皎忽然開口,“殿下,家父曾結識過能人異士,對玄學略有涉獵。曾告訴過在下,若壽命已盡者不肯死,執著吊著一口氣,恐誤輪回的時辰,化作孤魂野鬼,最終消散於天地間。”
“還有這說法?”諸葛廷敬一驚,半信半疑。
諸葛皎:“寧可信其有。”
所有人都在看著溫婋,等她的命令,已經七天了,他們輪番守在將軍府,不知該散還是留。
溫婋輕嘆一聲,“本宮去勸勸舅公。”
想也知道,大舅公是為何不肯散這最後一口氣,只因捨不得,愛不夠,怕他傷心難過。
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推開,溫珏已經沒力氣回頭,他模糊的視線只為江闖停留。
“舅公...”溫婋走到他身旁,輕聲安慰他,“我還記得小時候,大舅公帶我去打獵,我們比賽誰獵的獵物更多,大舅公獵了好多好多小動物,我還以為自己輸定了。
結果他轉手就把所有獵物送給您,自己甘願認輸,您什麼都不用做,就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