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羅英成不同的是,許苒並沒有必須播放音樂的習慣。
畢竟不是每個患者都喜歡,就像點香薰前要先諮詢患者是否能接受,患者本身對氣味有沒有偏好。
每個人對氣味的感受度不一樣,喜歡的氣味也不一樣,哪怕一些香薰氣味具有放鬆安撫的功效,也不代表所有人都會喜歡並接受。
所以比起點香薰和放音樂,許苒更多是注重諮詢室的整體環境是否能帶給患者安全感。
空氣淨化機在持續工作確保室內空氣的清新,而機器的細微運作聲也在震動著空氣。
許苒看著不過隔了一天就半張臉都是傷的林霜柏,倒也沒表現出太多驚訝或愕然,只坐在流線設計感頗強的轉動椅上,手上拿著記錄檔案,說道:“臉傷成這樣,不戴口罩就這麼出門,被人看著不會感到不自在嗎?”
“我沒有那麼在意別人的目光。”林霜柏躺在躺椅上,睜開的雙眼雖然看著天花板卻沒有聚焦,“只有內心缺乏安全感和價值認同感的人才會過度在意別人的目光或想法。”
“那麼你會介意我問你,臉上的傷是怎麼造成的嗎?以你的性格和身手,不太可能是去打架還讓人打傷。”許苒說道,雖然林霜柏是大病初癒剛出院沒多長時間,可真動起手來,真不太可能會落到下風,畢竟他是接受過嚴格格鬥訓練的人,跟特警對打都綽綽有餘。
“他知道了。”林霜柏沒有指名道姓,放空的雙眼投射出一絲隱約的茫然,“我把所有事都告訴了他。”
許苒有些意外,她從十一年前起就是林霜柏的心理治療醫生,瞭解林霜柏的整個病情程序,自然也知道當年發生的舊案。
“其實你知道,跟他一起來會見到我,為什麼還跟他一起過來了?”許苒繼續發問,看到林霜柏跟沈藏澤一起上來時,她的確是訝異的,畢竟林霜柏完全可以規避事情的發生,“你內心是希望他發現,不想再隱瞞他,是嗎?”
“他本來也很快就會查出來,我不過是讓他早些知道罷了。”林霜柏閉上眼,突然很輕地笑了一下,“我喝醉酒,跟他告白了,後來……我又吻了他。他現在知道了,正好。我總感覺,自己又發病了。”
聽到林霜柏說自己告白還吻了沈藏澤的時候,許苒眼底掠過一絲意外,她的確沒想到長久以來極度壓抑剋制自我的林霜柏會做出這樣的行為,然而她並不打算對此進行評價,只溫和地說道:“我一直都說你不要給自己那麼大的壓力,基因遺傳只是表明機率,哪怕發生機率很高,也不代表一定就會發病,換個角度想,你也同樣有機率一輩子都不會發病。”
“可我不是已經發病了嗎,十一年前,我就已經瘋了。”林霜柏以無比肯定的語氣說道,“你跟我媽媽還有外公都在瞞著我,實際上,我早就已經是個有多重人格障礙的瘋子。”
“那些都只是你的夢境。你過於多思多慮,又總是跟犯罪者打交道,加上本來就有心魔,才會産生那種讓你誤以為是自己真實記憶的噩夢。”許苒勸解道,“其實我一直都建議,你不要再繼續參與案件,過度壓抑的高壓環境對你沒有好處。”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林霜柏又睜開眼,他的臉上看不出痛苦或是糾結,更多是一種死水微瀾的平靜,“吸毒的人需要毒品才能活下去,而我,需要直面罪惡才能保持清醒,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他一直都知道,只有跟那些令人恐懼的犯罪者接觸,他才能確定自己並未越界。
可他不知道也無法確定,自己是不是早在十一年前就已經身陷囹圄,他的雙手是否真的幹淨,還是早就已經滿是幹涸的血汙。
他總是要一遍又一遍地擦洗雙手,也不喜歡跟人握手,更不喜歡跟犯罪者有直接的碰觸,因為他不知道,會不會弄髒別人,會不會最後發現自己才是最應該被關進牢裡滿手鮮血人命的兇惡罪犯。
“我是犯罪心理學教授,我能殺人也能救人。”林霜柏的聲音很輕也很低。
要是沒殺過人,他怎麼會這麼對那些殺人犯的想法如此瞭如指掌,他大概,天生就是殺人犯吧。
不知道被判刑後,還能不能幫警察破案,讓受害者更少一些,讓被害者能得到安息,讓被害者親屬多少得到一點安慰,是不是就能多少贖清一點父親跟他犯下的罪。
“你沒有殺過人,不要再對自己加深這種心理暗示,這對你而言沒有好處。”許苒知道林霜柏今天會來找她,證明情緒已經難以保持穩定,她不會貿然說太多去刺激林霜柏,只能在林霜柏願意說出自己想法的過程中對他進行引導,哪怕當下看似沒用,但日積月累總會起效,“你想要保持清醒,不願意吃藥影響專注度和注意力,這沒關系,但作為你的心理醫生,我還是要建議你不要過多投入到案件中。你很瞭解犯罪者的心理,可你不能用看待犯罪者的方式來看待自己。”
藥物總是會帶來副作用,因此林霜柏也始終拒絕進行藥物治療。
“瞭解人的心理,也就瞭解人的弱點。”林霜柏從躺椅上坐起,語氣帶著一絲徵詢,可轉向許苒的臉上卻冷靜得只有淡漠,“許醫生,你認為一個熟知病患心理的心理醫生,若是利用病患的弱點進行犯罪,會留下證據嗎?”
停下做記錄的手,許苒幾秒後回答道:“利用病患的傷痛進行犯罪的人,不配稱為心理醫生。我相信你跟沈隊長,一定能找到證據將犯人繩之於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