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才隔著馬路看不清楚,此刻近距離面對面,才看到沈義那炯炯有神的雙眼不僅眼皮有些搭聳,就連眼角眉梢處的皺紋也比之前深刻,而鼻翼兩側的法令紋也似乎比之前壓得更重。
沈義也在微微抬頭打量自己許久未見的兒子。
在他那個年代,一米七八已經算是挺高的身材,但他這個兒子長得比他還要再高幾公分,再加上他上年紀後身高略有點縮水,現在兒子站在他面前,他竟也要抬一抬下巴才能跟兒子對視。
兒子完全繼承了亡妻的長相,明明是男人,五官卻精緻到美豔的地步,屬於那種一眼就能教人驚豔甚至有些模糊性別的美,但興許是從小在警局被薰陶的緣故,兒子在氣質上十分端正,面無表情的時候很有那種正氣凜然的氣場,倒也中和了過於漂亮的眉眼,不至於顯得男生女相。
因為是來掃墓,沈藏澤穿了正式的警察制服,而沈義已經退休不再是警察,不僅歸還警銜和警察證等身份證明,保留在家中的警服根據相關規定也不可以再穿,所以今天來掃墓他穿了一身較為正式的黑色襯衫和西褲。
沈義並沒有告訴沈藏澤自己在他過馬路前就已經看到他了,只是邊轉身朝裡走邊很平淡地說了句:“進去吧。”
沈藏澤跟在沈義身側,走了兩步後察覺到沈義的肩好像沒有以前那般寬廣了。
歲月在沈義身上留下越來越明顯的痕跡,可沈藏澤與他並肩而行的時候,卻問不出一句身體是否還好,從前抓犯人時受傷留下的舊患是否有對他造成什麼影響,陰雨天是否有讓他不舒服。
夏蓉蓉還在的時候,沈義和沈藏澤還是一對吵吵鬧鬧的父子,沈藏澤讀到高中犯叛逆那會更是沒少頂撞沈義,沈義是傳統的嚴父奉行高壓教育,故而也沒少打罵沈藏澤,有幾次沈藏澤確實鬧過火時沈義還試過盛怒之下把沈藏澤肋骨都給打裂了,最後都是夏蓉蓉在中間疏通父子關系。
父子倆的脾氣如出一轍,卻在夏蓉蓉犧牲離世時給出了截然不同的反應。
逃避的人是沈義,面對的人卻是即將警校畢業的沈藏澤。
沈藏澤記得很清楚,在警校畢業典禮上,沈義沒有來,來的是蔡局。因為那時候沈義還在因為夏蓉蓉的犧牲而一蹶不振,甚至到了沒法正常生活必須跟局裡請長假的地步。
也因此,他在畢業典禮上,除了跟校長和教官等學校教員的合照外,就只有一張跟蔡局的合照。
隨著時間的過去,父子之間的裂痕因放置而無法修複,無論是他還是沈義,很多時候都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像尋常父子一樣聊天說話。
兩人穿過墓園裡的石板路,然後在被修剪得十分平整的綠草地上走過,穿過一排排其他警員烈士的墓碑,最後停在了夏蓉蓉的墓前。
不管是沈義還是沈藏澤都沒有帶花束,夏蓉蓉生前說過以後若是人不在了,掃墓時也別給她帶花,因為不喜歡這種在她看來不必要的禮節。
只不過沈義還是帶了一盒雜錦點心,裡面有夏蓉蓉喜歡的白糖糕、老婆餅、叉燒酥和蛋黃酥。
夏蓉蓉是南方人,特別喜歡吃南方點心,現在賣傳統手工點心的老店已經很少,沈義是去了老城區才找到夏蓉蓉從前喜歡吃的招牌老店。
將那盒點心放到墓碑前,沈義看著墓碑上夏蓉蓉的照片表情恍惚了一瞬,好半晌才站起身來,聲音微微發啞:“你媽還是這麼好看,我卻已經老了。”
沈藏澤在沈義蹲下去放那盒點心的時候,站了筆直的軍姿朝夏蓉蓉的墓碑敬禮,等沈義起來後他才放下手說道:“生老病死,自然規律。”
沈義雙手負在身後,道:“我聽老蔡說,那個溺孩殺子案,是你咬牙頂住壓力堅持要再調查才沒讓真兇跑掉,跟之前相比,你也多少有點長進了。”
沈藏澤沉默了一小會,沒有接沈義的話,卻道:“爸,當年的連環綁架兇殺案,你明明一直堅持兇手不止林朝一一個人,為什麼後來又辭職離開刑偵?你不當警察,還怎麼抓逃脫的兇手?”
“我當年,犯了一個人民警察不該犯的錯。”沈義向來挺直的肩背,在提及舊案的這一刻被沉重的過往壓下,多了一絲平日裡沒有的微駝與頹唐,他伸出手拂去夏蓉蓉墓碑頂端的灰塵,也低下了始終昂起以視紅旗的頭,“我曾經去找過林朝一的妻子王如意和兒子林順安……當年由於林朝一已經在抓捕行動中被我當場擊斃,且林朝一毫無疑問就是實施綁架虐殺的兇手,為避免讓恐慌的情緒繼續蔓延造成更嚴重的不良影響,上頭下令不要再節外生枝,必須立刻結案給民眾明確交代。可我當時因為你媽的犧牲,整個人變得很不理智,更完全無法接受上頭的這個指令,即使老蔡一直勸阻,我還是擅自去了找那對母子,不顧林順安當時正因為嚴重的創傷後應激障礙在接受治療,用身為一個警察不該使用過激的手段質問他是否有包庇隱瞞另一個兇手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