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同事對他這樣的發言是一點都不意外,半點都不留情地打擊道:“你還真是符合我對男同的刻板印象,不過我勸你想想就好,你願意,人家可不見得願意。且不說人家是直的還是彎的,長這麼好看,八成早就有物件了,哪還輪得到你。”
被同事這麼吐槽,工作人員有些不高興但又反駁不了,只好道:“我不過是想一下,又不犯法。”
前臺對他的議論,沈藏澤自然是聽不到的,他找到許苒的辦公室後敲了敲門便進去了,進去時許苒並沒有在辦公桌後坐著,反而坐在了辦公室另一側的沙發上等他,茶幾上還放著兩杯剛泡好的咖啡。
“沈先生,你好。”許苒起身向沈藏澤伸出手,握過手請沈藏澤坐下後,許苒才把其中一杯咖啡推給沈藏澤,道:“我聽小安說你喜歡喝抹茶拿鐵,可惜我這裡沒有抹茶粉,只能給你沖一杯手磨咖啡。”
“麻煩許醫生準備,我在外其實沒那麼多講究。”沈藏澤端起那杯咖啡淺嘗一口,也沒給出什麼評價,放下後就立刻跟許苒說明自己今天的來意,“許醫生,我今天來找你,主要是想要了解一下林霜柏的情況。”
大約因為很少有人會這麼直接,所以許苒沒有立刻回答沈藏澤,反而又很仔細地打量沈藏澤少許,才用不緊不慢的語速說道:“沈先生,我知道你是刑警,但我想你應該也知道,作為一個心理醫生,我有義務保護患者隱私。在沒有取得小安的同意前,我並不能擅自向他人透露小安的治療情況。”
“我知道,但我今天不是以刑警的身份來找你,而是……”沈藏澤稍作停頓,在許苒的注視下平穩地說道:“以林霜柏男朋友的身份。我希望,能瞭解一些林霜柏當年的情況。比如創傷後應激障礙,以及,他自殺後一直到出國前的治療情況。”
“小安這段時間沒有跟我聯系,也沒有安排治療,我並不知道,沈先生跟他在一起了。”許苒端起自己那杯咖啡,輕輕往還冒著熱氣的咖啡吹了兩口氣,“小安最後一次來找我時,帶著一臉傷,他跟我說,沈先生知道了他的身份。在這種情況下,我恐怕很難相信,沈先生單方面表示你們已經在一起的說辭。”
“許醫生能如此謹慎,也難怪這麼多年來他都沒有換過心理醫生,一直這麼信任你。”沈藏澤微微一笑,要是真的他說什麼,許苒就信什麼,完全不做任何事實確認就把一切都告訴他,那他才真的要擔心林霜柏這麼多年來是不是信錯人了。
“他現在並不希望公開我們的關系,所以我也沒有什麼東西能夠證明我跟他正在交往。至於你所說的傷,我承認是我打的,而我跟他,是在相互坦白後又過了段時間才在一起。或許對旁人來說很難理解,但許醫生做心理醫生這麼長時間,經手過那麼多的患者以及案例,應該也知道人的心理感情變化很複雜,並不是單靠理智或是道德倫理就能輕松約束。”沈藏澤說到這裡再次停下,又斟酌組織了一下語言,才繼續說道:“說實話,我不知道許醫生對當年的舊案瞭解到底具體到哪一步,但我想林朝一作為兇手被當時的刑偵大隊長也就是我的父親沈義當場擊斃,以及我的母親夏蓉蓉在這個案子中作為最後一名被害人不幸犧牲被追為烈士,這些都是當年被媒體大肆報道過的公開資訊,所以許醫生應該也都對這些資訊十分清楚。”
“當然,當年那起舊案引起全民恐慌,因為媒體的介入報道,導致許多不可控的事情發生,也讓整個案件結束後依舊發生許多非常可怕的事。我承認沈先生,或者我應該稱你為沈隊長,你當年必然也因為夏刑警的殉職遭受到不小的打擊,在我看來,那起舊案沈隊長和小安都是受害者。”許苒在聽完沈藏澤的話後才終於淺淺啜飲了一口沒有加任何糖或奶精的黑咖啡,苦澀卻又有少許酸的味道在口中擴開,許苒放下咖啡,抬起眼簾以一種平靜卻充滿審視的眼神看著沈藏澤,問道:“那麼我作為小安的心理醫生,是否能冒昧問一句,沈先生對小安到底抱有怎樣的情感?如果你們真如沈先生現在所說,已經確定交往關系在一起,我是否能合理懷疑,沈先生在明知道小安對你的感情這一前提下,打算利用這份感情來對小安進行報複傷害?”
許苒是第一個為了林霜柏來質問他的人,沈藏澤並不覺得被冒犯也沒有任何不悅,相反他迎上許苒的審視,饒有意味地又再笑了一下,帶著一點嘲諷,卻不知是在自嘲還是嘲笑其他:“在大多數人的眼裡,即使我真的對林霜柏進行任何報複傷害,只要不到觸犯法律的層面,都是理所應當的,不是嗎?”
許苒表情不變,只一言不發地看著沈藏澤,等他把話說完。
“只不過這並不是我認可的做法,我從未想過要用林朝一犯下的罪去審判林霜柏,也不會用任何方式去傷害報複林霜柏。我在發現林霜柏就是林順安以前就已經喜歡上了他,在發現他的身份後我也確確實實掙紮痛恨過,但現在我已經做出了決定,不管之後發生任何事,我都會跟林霜柏一起面對。我喜歡他這個人,僅此而已。”沈藏澤想起林霜柏看到自己辦公桌上跟蔡局還有另外幾張跟其他人的合照時眼底流露出的羨慕,胸臆間生出一口悶氣,令他有些難受卻又充滿無奈,“我知道林霜柏對當年的舊案還有疑慮以及其他懷疑物件,實話實說,關於這件事我也是一樣的想法,只不過我們懷疑的物件並不一致。我並不清楚他是否有跟你提起這些,如果有又透露了多少,但就我個人而言,我相信他,所以我也希望能跟他一起找到真相。”
許苒雙手搭在交疊的腿上,面對沈藏澤好不閃躲的目光,許苒靜默了好一會後才終於再次開口:“我跟沈隊長並無深交,最多也不過是從小安口中得知一點關於沈隊長的事,因此我對沈隊長談不上有太多的瞭解,自然也就無從考證沈隊長跟我說的這些話是真情還是假意。我知道,我如此質疑沈隊長並不合適,但小安是我負責多年的病人,我自認有好好保護他的義務。至於沈隊長想要問的,我還是那句話,我不能在未經小安同意的情況下透露他的治療情況,但當然,如果沈隊長只是想要了解創傷後應激障礙這個病,我倒是可以簡單地給沈隊長解釋一下。”
到底是從業多年的心理醫生,許苒始終保持應有的謹慎與警惕,並不會因為沈藏澤說幾句話就將醫患之間的保密協議當作是擺設,沈藏澤既然不是以刑警的身份來找她,且不是出於調查中案件的問話,那麼無論沈藏澤如何說,她都會遵守跟林霜柏之間的醫患保密協議,盡力保護林霜柏的隱私。
沈藏澤對於許苒的應對沒有任何意見,從善如流地答道:“如果能得到許醫生的專業解答,我也會非常感謝。”
“根據ds,也就是《精神障礙診斷與統計手冊》,創傷後應激障礙的本質特徵是‘個體經歷一種或多種創傷性事件後表現出的個性特徵的變化’。當人在患上創傷後應激障礙後,會出現不良情緒下的消極認知或分離症狀。這個病最常發生在戰爭退伍軍人、重大災難倖存者、大屠殺倖存者、遭到各種傷害和虐待的兒童、各類侵犯人權的被害人身上。另外還有就是,目擊了創傷忄生事件的目擊者和受到死亡等侵害威脅的人也同樣有可能會患上這個病。”許苒以十分專業的口吻跟沈藏澤進行解釋說明,又在這個過程中不動聲色地繼續觀察著沈藏澤的反應。
“這個病的症狀包括重複出現關於創傷忄生事件的夢境、夢魘,相關的痛苦和帶有強迫性的回憶;同時還會出現個人反應力降低,態度冷淡,對客觀世界産生‘心理麻木’。另外,對社會疏遠、冷漠的情感也是這個病的特徵之一,這些問題會讓患者很難與其他人發展親密關系,甚至是一般的朋友關系都很難維持。另外,這個病還有可能會導致患者出現睡眠問題,容易受到驚嚇,注意力渙散或記憶困難,主要是因為患者會盡可能避免回憶與創傷忄生事件有關的任何事情,一些類似的聲音、週年紀念活動都有可能會刺激到他們導致病發。患者還會因為這個病伴隨喜怒無常或抑鬱的症狀,這些症狀會讓患者難以跟別人相處共事,以至於經常更換工作和社交圈,而這種不穩定的生活環境又會反過來進一步影響到患者,令患者的病情惡化。在國內外的部分案例中,患上創傷後應激障礙的退伍軍人會更容易實施家庭暴力,甚至是更為激進暴力的犯罪行為,最終導致被捕。”
重複做噩夢,對社會疏遠,無法發展親密關系,連維持朋友關系都很困難,難以跟人相處共事……這些關鍵詞,在乍聽之下彷彿都能跟林霜柏的表現一一對應上,可沈藏澤卻反而在進一步瞭解創傷後應激障礙這個病的實際病症後,更加清楚的意識到,真正在折磨林霜柏的,是林霜柏過高的道德感和多年來對舊案被害者抱有的愧疚感,還有就是林霜柏對於自身的懷疑,對於自己或許是兇手之一的恐懼和痛恨。
沈藏澤認真消化著許苒所說的內容,又追問道:“請問你所提到的分離症狀,具體是一種怎樣的症狀?”
許苒回答道:“所謂分離症狀,指的是患者會在發病時感覺自己和周圍環境分離,與客觀現實失去連線,認為自己正在再次經歷或者說是重返創傷忄生事件的現場。”
沈藏澤坐在沙發上,小臂搭在大腿上微微向前弓背傾身,在低頭思考了一會後,他沉聲問道:“許醫生,你能再跟我說明一下,dissociative identity disorder這個病嗎?我很久之前查案時曾經大概瞭解過,但現在,我想請許醫生再給我詳細的解釋一遍,避免我對這個病有任何錯誤的理解或是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