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順安沒料到沈藏澤會突然出現,臉上驚喜的笑容一瞬間都沒能控制住,連忙讓安善稍微等他一下,然後便追著說完直接轉身走人的沈藏澤去到宿舍門口空地邊上的那顆大樹下。
“學長,你想問我什麼?”林順安看著沈藏澤的時候,黑曜石般好看的雙眸總是會比平常更加明亮。
沈藏澤猶豫了一下,還是幹脆地把話問出口:“你跟安善,真的只是死黨,沒有其他關系?”
“對啊,除了死黨我們還能是什麼關系?”林順安有些莫名地說道,幾秒後,面對正微微皺眉不錯眼看他的沈藏澤,林順安眨了眨眼,遲鈍的神經突然就反應了過來——
“沈藏澤,你不要誤會我跟安善!我喜歡的人一直都是你!”
表清白的跟表白一起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一時之間,不管是林順安還是沈藏澤,都愣住了。
在長達兩分三十七秒的空間靜止後,沈藏澤率先開口。
“你說,你喜歡的人,是我?”沈藏澤問道。
懊惱地薅了一下頭發,林順安人都快要冒煙了,別開眼四處看:“……我原本計劃不是這樣告白的。”
這下好了,百分百要被拒絕。
沈藏澤定定地打量面前比自己高大的學弟,插在大衣口袋裡的雙手握緊又松開,如此反複幾次後,他回答道:“好,我答應你。”
林順安再一次呆住,重新看向沈藏澤的雙眼快速眨了好幾下,卻愣是沒能張口說出一個字。
雲淡風輕地看著林順安,沈藏澤若無其事又咬字極重地說道:“我也喜歡你,所以我接受你的告白。”
……
所有的畫面如同一面鏡子,突然間就出現無數裂紋,當第一塊碎片跌落,其餘碎片便也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頃刻間紛紛落下在地上跌成再也無法複原的碎玻璃渣。
在那個熟悉又昏暗的地下室裡,林霜柏坐在那已經擦幹淨的高臺上,目光灼灼地看著在地上靠牆而坐仍然被鐵鏈拷住手腳,甚至還維持著十九歲大一學生模樣的林順安。
“其實你知道,剛剛那些都只是你的幻想。”林霜柏罕見的平和,不像往常一樣,話裡話外總帶著幾分諷刺。
坐在地上瘦骨嶙峋的林順安抬起頭,毫無血色的臉上滿是無法掩飾的疲倦:“熬了這麼多年,總不會連幻想一下的機會都不給我吧。”
“我並不是那個意思。”林霜柏一如既往的將頭發束在腦後,穿著熟悉的馬甲襯衫和西褲,臂上綁了袖箍,雙手戴著的白手套幹淨無瑕,就連腳上穿著的那雙皮鞋也擦得烏黑鋥亮,“我只是想提醒你,你已經沉浸在幻想裡太長時間,是時候該醒了。”
林順安搖搖頭,他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又擺弄了一下銬在手腕上那鐵鏈的位置,慢吞吞地說道:“林霜柏,我真的太累了,如今只想在這幻想裡好好休息。”
雙手搭在膝上,林霜柏說道:“都已經找到當年的真相了,你還一直把自己困在原地,就不怕沈藏澤對你失望嗎?”
舉起手,林順安朝林霜柏晃了晃腕上的鐵鏈,道:“我也以為自己已經獲得解脫,可你看,這鐵鏈還是銬在我身上,怎麼都無法解開。”
“是真的無法解開,還是你自己不想解開?”林霜柏反問道。
林順安頓了一下,緩緩放下手:“你什麼意思?”
淺淺嘆了口氣,林霜柏平靜地說道:“阿安,不要再讓自己被困在過去,困在這個地下室裡,並且我已經沒有繼續存在的理由了,我想你也很清楚,我可以在你需要時站出來保護你,但我無法陪你一輩子。”
怔忡地看著林霜柏,林順安扶著牆壁從地上動作遲緩地站起,銬在手腳上的鐵鏈隨之發出冰冷的聲響。
林霜柏下了高臺走到林順安面前,說道:“沒有人會是一輩子的受害者,你已經足夠強大,即使沒有我保護,你也可以自己繼續往前走了。更何況,你並不是一個人,你身邊還有沈藏澤,甚至,還有其他刑偵的夥伴。”
“受害者……”林順安喃然重複,片刻,他握緊了銬住自己的鐵鏈,“這些年我一直在想,為什麼人們總要去指責受害者,明明錯的是加害的人,可社會輿論卻總喜歡不斷從受害者身上找問題,不斷轉移責任。明明都知道受害者有罪論是錯的,卻還是一直不斷這麼去做。”
“每個人都有自己努力要去維護的東西或信念,別人怎麼想怎麼做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自己問心無愧。”林霜柏說道,“一直質疑受害者,讓下一個受害者不敢發聲不敢報警,帶來的後果就是讓加害者更加有恃無恐。我們都知道,沒有人是完美的,一個人有再多的缺點或問題,都不代表別人有權對其實施傷害。”
意識到林霜柏是在跟自己告別,林順安在靜默少許後,沉穩而又堅定地說道:“其實我在一定程度上,能夠理解安仁對受害者和加害者兩者關系的質疑和審判。盡管我無法認同他,也不全然認可現有的法律體系,但有一點我從來沒有動搖過,也是現如今尚不夠完善的法律中所堅定的一點,那就是隻要實施犯罪,那麼犯罪的責任便必然在加害者身上,而非受害者。”
道德審判無法也不應替代法律正義。
社會不夠公平的法律所考驗的,其實從來都不是人們如何對待世俗道德定義下的好人,而恰恰是人們如何對待社會中長久以來遭遇忽視和質疑的人。
伸出手,林霜柏將銬在林順安手腕上的鐵鏈銬解開,鐵鏈落地的瞬間,那銬在林順安腳踝上的鐵鏈銬也隨之斷成兩半。
“阿安,你從來都不是加害者,也再不是受害者。”林霜柏看著林順安那青澀的容貌與氣質漸漸開始發生微妙的變化,身形也從瘦削孱弱一點一點變得挺拔堅實,在親眼看著林順安成長定格成三十一歲的成熟模樣後,林霜柏說道:“你已經不需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