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偏廳。
公主簇擁於錦繡綾羅之中,纖纖玉指握著木牘書簡,漫不經心地飲著杯中的清茶,身邊的修蓉姐拿著羽扇輕輕地為公主扇風納涼,時不時抬眼冷冷地望著望著跪在地上的我。
我不是第一次來到這裡,卻似乎每一次都是如此的窘迫狀。
公主並沒有急於處置我,一直沉默著翻動著手中的書卷,似是讀到了什麼有趣的地方,輕笑了一聲方才意猶未盡地放下手中的書本,輕輕抬眼看我:“許久未見,你倒是徹頭徹尾的變了個模樣……”
我低垂著眉眼:“公主說笑了,阿鸞淺薄,離開侯府不過幾旬,怎會有什麼翻天覆地的變化?阿鸞自知擅離侯府是大罪,請公主責罰。”
“你是在質疑本宮的眼力嗎?”她的聲音忽然意味深長地轉冷。
“阿鸞不敢。”我忙俯身將頭壓低。
她慢慢起身,輕移蓮步,緩緩踱到我的面前。我俯著頭,心中因為畏懼而劇烈地跳動,頭埋得愈來愈低,只看到她錦繡華麗的玉履慢慢移至面前,似是對我審視了許久,方才緩緩道:“初見你時,本宮對你說的話你可還記得?”
她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卻話裡有話。我埋著頭,開始仔細回想初入侯府時與二哥在這裡懇請公主將我留在侯府的情形,我只記得,那是我第一次遇到我尊貴的女主人,只覺得她是我見過最高貴也是最美麗的人了。她不僅雍容華貴,儀態萬千,還出手幫助了險些要被侯爺責罰的阿青,也收留了走投無路的我。
那時候,我只覺得,她高高在上,卻溫柔寬容,是一位真正令人尊敬的人。可是今日,我確實十分畏懼她,那至高無上的尊貴身份,如今卻成了懸在我項上的一柄利劍。
“你忘了,本宮倒還是記得。本宮記得就是在這裡,你為本宮曼舞一曲,本宮贊你質如白玉,貌若曉月……”不知她是否有察覺到我的恐懼,聲音依舊漫不經心,像是在回憶以前的事情,可忽然裙角輕移,話音一轉:“美則美矣,可是離你二哥曲中寫的‘傾國傾城’還仍是霄壤之殊。”
“奴婢實不敢承受公主如此讚譽。”我趕忙朝著公主的裙角輕輕要磕頭,誰知卻被一隻玉手一把抬起了下巴。
她望著我,嘴角一抹戲謔的微笑:“可現在卻不一樣,怕是要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我心裡著實害怕,趕忙說:“阿鸞自知是樸樕凡曹,樗櫟庸才,蒙公主錯愛,自知罪孽深重。”
她望著我,目光深遠讓人捉摸不準喜怒,只聽她沒有任何情緒地開口,聲音在偌大卻靜穆的偏廳裡字字分明:“就單單是你這認錯的語氣,就和以前初見你時大不相同了……”
說著她鬆開了我的下巴,轉身朝著回到方才盤坐的案几前,輕輕拿起桌上的那捲方才她看得出身的木牘:“都說腹有詩書,才必博,氣自華,量必宏。這些書卷一直藏在侯府的書閣中,本宮雖從未嚴令禁止下人不許翻動,可也鮮少有人會去翻閱,除了衛青那孩子,怕就是你了吧……”
我不知公主何意,狐疑地低著頭不發一言。
“修蓉,你可知她方才損自己那八個字,都是出自何處嗎?”她像是忽然來了興致,饒有興味地問道。
“奴婢才疏學淺,未曾耳聞,更別說講出一個出處了。”修蓉姐的聲音有些遲疑,卻依舊冰冷。
公主輕笑一聲,轉過頭來:“你自己說說,也好讓我們長長見識……”
我脊背一寒,俯在地上更是不敢言語了。
“說……”她見我不言語,又輕聲叮嚀了一句,雖聽不出喜怒,但卻有著讓人不敢遲疑的威懾力。
“‘樸樕’二字出自《詩·召南》,‘野有死麕,林有樸樕’,比喻林間默默無聞的小樹。”我聲音忐忑:“‘樗櫟’是莊夫子的《逍遙遊》中寫的一棵樹,其大本擁腫,而不中繩墨,其小枝捲曲而不中規矩,立之塗,匠者不顧……是比喻材質不好的木材……就像阿鸞一樣,就算怎麼用心雕琢,也難以成器。”
我說完,卻把頭埋得更低:“阿鸞班門弄斧了,還請公主恕罪。”
面前的人忽然冷笑一聲,有輕移蓮步慢慢到我身邊,手微微一鬆,一卷木牘正正地落在我的面前:“舞雖跳得不好,書卻讀了不少,難道我平陽侯府這萬卷詩書中,竟沒有一卷教你,作為奴僕,要忠主而侍嗎?”
我伏在地上不說話,任由她說下去。
“都說你們李家世出勾欄,本宮看你天真無邪,未想到這血性當真是一脈相傳。”她的語氣透著刺骨的嚴寒:“韓府當真是好地方,韓家兄弟對你的寵愛怕是更勝過本宮為你綢繆的出路吧。”
“阿鸞與韓家兩位少爺並非是像公主所說的那樣……”我未料到公主竟將我想得那樣汙穢不堪,趕忙抬起頭來,正要解釋卻被她打斷了。
“李鸞,你如此急不可耐地想要攀龍附鳳,又何故去纏著衛青那孩子?那孩子和那些富家子弟可不一樣……”不知為何她原本冰冷的語氣卻忽然有了溫度,頓了半晌才復言道:“本宮可以容你這些苟且之事,但斷不能眼睜睜看你這樣毀了那孩子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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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轉過身去,對著修蓉說:“送她去甘泉宮。”
“公主!”修蓉姐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詫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