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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建章

建章宮也並非是我想象中的一座宮宇。

建章與其說是建章宮,倒不如說是建章營。沒有龍樓鳳闕,堂皇富麗,只有牙璋鐵騎,旌旗銀鞍。

但雖說是軍營模樣,卻也看得出這方圓二十餘里的遼闊土地上零星修建起來的幾幢巍峨的宮殿的雛形,猶如雨後春筍一般已然浮出水面,工事修建在即,怕是不就便能看到皇家宮殿的巍峨之氣了。建章宮雖地處長安城外,但東部已經延伸到了未央宮的邊沿,假以時日,必是一處非常非常氣派的皇家宮宇。

王孫說,陛下如此安排是設想有日,能修一條飛閣輦道,跨越城牆,從未央宮中直達建章。

他說,建章宮中藏著陛下的“小秘密”,竇太后尚黃老,講究休養生息,若是讓她老人家知道了,定是不允許的。所以陛下只好接著建章宮的修建,將他的雄才壯志隱藏其中,靜心蟄伏,蓄勢待發,就等有一日,可以厚積薄發,一鳴驚人。

許是因為在太行太后的身邊侍候過,聽著她整日唸叨她這個不肖的孫兒已經許久未來給她請安了,卻從沒有機會得瞻天顏。總覺得陛下是一個新奇的人,不管是種種關於他的流言還是戲說,總覺得他的行事作風,確實和那些太皇太后讓我讀的淮南王主持編纂的《淮南子》一書中黃老之道,甚不相同。

於是我便好奇地問王孫,陛下的秘密究竟是什麼?

他神秘地一笑,遙望著那些鐵甲紅纓,整裝待發一般的英武侍衛結隊而過:“建章宮衛,看似只是出入宮廷的禁衛,實則是陛下一手培養的一隻營騎部隊。每一個建章禁衛,都是陛下親自選拔的。建章軍衛,只效忠於陛下軍隊,他們是陛下的軍隊。”

我不禁一怔。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自古以來,開國君主總是極具雄才偉略,其中不乏親自帶兵攻城略,對於軍隊中的駕馭,總是瞭如指掌,遊刃有餘。秦二世而亡,也是因為秦二世偏聽趙高,讓其軍權獨攬,倒行逆施。

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秦始皇嬴政橫掃六合,虎視何雄哉,如此驚天動地的王者氣魄,而他的兒子卻連個守城之主都難以勝任,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隻手,別說經歷什麼戰陣歷練了,就是膽略智謀,怕是也不足以駕馭如此龐大的軍隊。

他順著趙高“指鹿為馬”,事無大小皆有中丞相趙高裁決,如此畏懼宰相趙高,既是他昏庸無能的表現,亦是畏懼趙高手中的精心培植的黨羽,更是他手中令人膽寒的赫赫軍權。從而也可見,宰相對軍事的管理控制影響力由此可見一斑。

高祖滅秦建漢,自韓信之後,便不再設“大將軍”一職。軍權太尉之手,但卻只是負責軍事行政,並無發兵、統兵之權,同時由丞相監管,實行定期派遣丞相使、御史巡視監察諸郡軍政事務的制度。有帶兵、統兵職權只有各軍的將軍,但“將軍”是各僅戰時臨時受封,戰畢即除。如此各環節相互剋制,運籌之間,達到所謂的制衡。

而如今,陛下如此渴望親兵,可見是對太尉、丞相都有不滿。他心中,怕是正在謀劃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吧。

“雖然現在叫建章宮衛,但其實陛下早已給他們想好了名字。我也可以告訴你哦,他們的名字叫羽林衛,為國羽翼,如林之盛。”他不看我,臉上卻全然是一派驕傲的表情:“不過,現在這個名字也是秘密,你若說出,就叫人砍了你。”

“既然是秘密,那你為何要說。我並沒有說我想知道啊……”我白了他一眼。

“誰理你啊,反正你都現在聽到了。”他一臉壞笑看我:“不然我砍了衛青可好。”

他一提到這名字,我心中反而惆悵起來,不禁皺了皺眉,抬眼望著他的眸子,鄭重地說:“你帶我來,便是為了見他。可是王孫,我並沒有想好,是否要見他……”

“為何?”他迴避了我的目光:“難道因為方才在瞭星臺上,我吻了你,你才發現,其實你已經愛上我了?”

“你在胡說什麼!我……”我的臉刷的紅了,羞憤道:“你若還是記掛著想我那一記耳光,你直說便是,幹嘛要這樣拐彎抹角。”

“那你是為什麼?”他抬眼,神情是稍有的認真:“你不是一直喜歡他嗎?你不是為了他什麼都可以捨棄嗎?難不成你也信了他和公主有私情……”

“你放屁!”我急得眼淚都快要出來了,怒喝道:“我不相信,你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要相信。”

“既然如此,你又怕什麼!”他眸子一沉,望著我,輕聲說:“那我叫他來,你當面問他!”

我不說話,低下頭不去看他。他見我沒有反應,便信步上前去,招呼了一個兵前去傳話。

我的心忽然怦怦直跳,想到能見到阿青,又是高興又是害怕。

那兵衛走後,王孫回過頭來看我忸怩躊躇的樣子,嘴角不禁,一陣冷笑,隔著那樣一段距離,對我高喊一聲:“你何時竟已變成了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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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頭望著他,等著他說下去。

“你還記得嗎?你和我說,如果你找不到阿青,就和死了沒有兩樣。你還和我說,你要他是你喜歡的人,你長大了要嫁給他……”他聲音太大,惹得周圍的軍士勞工皆向我們這邊側目。

我臉刷地紅了,趕忙跑上前去,踮起腳去,一把捂住他的嘴巴。

誰知他卻伸手一把拽住我的手,輕輕地從他俊俏的面龐上拿開,又忽然用力,將我硬生生拽了過去,與他之間的距離瞬間被拉近。

我覺得這樣的距離甚事曖昧,眼神恍惚,躲避了他的目光,可卻又被他死死拽住。

他就這樣凝視著我,眼中流離著閃爍的光火,望了我許久才忽然悠悠開口:“你究竟是誰?”

我愣住了,不知道他又發什麼神經,但他認真的眼神卻又透著不可違逆的意思,我怔怔地望著他的眼睛,卻絲毫不敢言語。

許久,他才望著我幽幽地輕嘆了一句:“你究竟……還是不是我的阿鸞?”

我知道他並不是在跟我開玩笑了,或許甘泉宮中的遭遇,對我的改變當真是如此的觸目驚心。

我成日裡心心念唸的人,恨不能每時每刻都伴在他的身邊,可如今我與他僅隔咫尺,卻似乎像是洛白師傅與錦師傅那樣,隔著侯府的碧波千頃,卻始終不能見上一面嗎?

我的思緒正混亂著,忽聞身後一陣“篤篤”的腳步聲。王孫自然是比我先意識到了什麼,眼中的光瞬時間熄滅了,緊緊握住我的手也垂了下來。

我越過她的身後,漸漸看見那匆匆而來的紅纓鐵甲的兵衛身後,一襲黛色青衫,蔚然而深秀的身影。

恍若隔世,眉目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