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自己究竟昏過去多久,直到一隻手一把搭住了他的肩膀,將他快要散架的身體一把從潮溼的泥濘中拽了起來。
他嘴角的血已經乾涸,緩緩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藉著月光望著少年的面容,想要出聲,卻只覺得喉嚨腥甜。
“阿說……”
少年垂眸默默望著遍體鱗傷的他,一把將他的身子扶正,黝黑的眸子伴著粼粼月光凝視著他:“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
他沉默著不說話,須臾又猛烈地咳了起來,脊背不住地震顫了起來。
少年不理會他,怔怔看向他身邊的那一柸黃土,在月光下暗黝黝的,眸子中的光不禁輕動:“這是他吧。”
衛青漸漸才緩了一口氣,眼睛卻不敢看他,只是輕輕頷首。
“你們若要演要生死離別,就別來礙他的眼。他根本不想看見。”韓說說著收回目光,扶著膝蓋站起身來,順手將癱坐在地上的衛青也一併拉了起來,將他的手臂扛在自己肩上,冷哼一聲:“陛下召你回去……”
說著又望了一眼的那矮矮的衣冠冢,蒼白地一笑:“哥,我帶這個礙眼的走了。明日我再來看你。”
說著便架著衛青沉重的身體,朝著遠處的馬車,亦步亦趨地走去。
“或許她只是出去走走……或許她很快就會回來的……”
他們倆逆著夜風,在廣袤的草原上蹣跚而行,他忽然在耳邊輕聲嘆道。
“她不會回來了……”衛青沒有看韓說,只是重重地埋著頭顱,聲音輕飄飄地散在風裡,默默地念了一句,“她從來都不是那種知道該怎麼回頭的人……必須我去帶她回來……”
韓說沉默著將他扶上了馬車,見他沒有絲毫的力氣,又自己爬上車去,使勁將他拖進馬車裡面躺好。
“我一直不敢告訴阿鸞,她是那樣喜歡你。你曾跟我說,你只是想要照顧她,你說她小孩心性,許多事情都當不得真。”他忽然抬起頭看著他滿臉傷痕的臉,還有半睜半閉的眼睛:“其實你承認吧……你能想到她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她離開你吧。”
衛青沒有回答,眼皮又愈發沉重,不自覺地慢慢地闔上,意識又模糊了起來。
“你喜歡她……非常喜歡她……”
韓說望著他沉沉睡去,鼻息生還溫熱,應該只是累了。
從這裡到未央宮中,駕車而行,怕也還有一個時辰的腳程,就讓他好好地休息一下吧。
說罷他嘆了一口氣,轉身出了馬車,坐在車沿上,趕著馬車朝著圓月高掛的方向,漸漸消失在夜幕之中。
未央宮宣室殿中,燈火通明,恍若白晝。
劉徹面無表情地坐在龍榻上,眼睛也不抬,案几下的手反覆摩挲著掌中那塊檀木腰牌。衛子夫戰戰兢兢地坐在他的身邊,蹙眉頷首,不敢與殿下那傲然而立美麗女子銳利的目光相接。
那女子珠翠華麗,如同一隻亭亭玉立的孔雀傲然而立,劈你而視著一旁的衛子夫,轉眼又望了一眼喜怒莫測的劉徹,輕聲道:“陛下深夜換臣妾到宣室殿,現下卻又默不出聲,若是沒有什麼事,恕臣妾身體不適,要請旨告退回宮歇息了。”
“皇后身體不適?”劉徹手中摩挲停了,眼中忽然一道光閃過,抬起手來將一旁僵直著身子的子夫一把拉進自己的懷裡:“皇后可會比子夫還不舒服?她身懷帝裔,身子沉重,十分辛勞,若不是因為皇后,她此時與朕已然一同歇息了。”
陳皇后抬起高傲的額頭,美麗的眼睛迅速掃了一眼一旁蹙著眉頭緘默不言的衛子夫,目光直直地投向溫香軟玉在側的劉徹:“她只是個沒有名分的妃妾,陛下卻要她坐在身邊,而讓臣妾站於堂下,莫不是因為身懷的龍裔,這身份都已經尊貴到要臣妾與她三拜九叩了吧。”
“皇后這是哪裡話?不過你倒是提醒了朕,子夫恭順端和,現在又身懷又孕,這身份是要好好抬一抬了,畢竟這是朕的第一個孩子,朕十分看重,全當是為他沖喜了。”說罷劉徹望向一遍的春陀:“傳令於各宮,衛氏秉性端淑,持躬淑慎。於宮盡事,克盡敬慎,敬上小心恭謹,馭下寬厚平和。椒庭之禮教維嫻,堪為典範,特冊封其為衛夫人。”
春陀遲疑了片刻,拱手拜道:“諾。”
“臣妾謝陛下……”衛子夫慌慌張張,忐忑著正要起身行禮,卻被劉徹死死摁住了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