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重的夜幕之下,羊場山道上,一行人馬飛快掠過。月影濯濯,映照于山林之上。只見那隊人馬匆匆跨過河湍,行穿密林。
他們又行進了許久,馬隊之末,落於最後的一騎白馬上輕裘緩袍的人,高呼一聲:“衛大人,可否停歇一二?這樣跑下去,人受得了,馬也受不了啊。”
為首的少年聞聲懸住韁繩,身後的羽林也跟著他停了下來。
少年轉身,朝身後諸將言道:“列位下馬修整一番吧,天亮我們再出發,應該晌午就能道會稽。”
他說完,身後的羽林諸將卻絲毫不敢鬆懈,未又一人敢動身下馬。
身邊的年輕副將見狀,高聲傳令道:“下馬。”
諸將聞聲,這才立即整齊下馬,各自結伴,摸著暮色,牽著馬到河邊飲水去了。
身著裘袍的青年男子見狀趕忙下了馬,牽著馬一瘸一拐迪歐上前來,氣喘吁吁地對著仍騎在馬上的少年將領說:“這沒日沒夜的一通跑,嚴某算是把這輩子騎馬走的路又都走一遍。衛大人也無需太趕了,反正閩越一時半刻也拿不下東甌,別累壞了咱們的兄弟們。”
少年低眉還沒有說話,身後的副將卻先出聲了:“羽林騎營本身就是騎兵,不分晝夜的長途奔襲本就是騎兵區別於步兵的地方。兄弟們吃得了這苦,大人莫需掛心。”
嚴助心想,我不是掛心你們,實在是自己受不了了。
看著羽林侍衛銀甲赫赫,騎在馬上,好不威風,原本以為只是人靠衣裝馬靠鞍,可這兩日同行看來,確實與尋常漢軍確實不同。
兩日的長途跋涉,一百騎的兵衛,卻也未見他們誰面露疲色。倒是依然厲兵秣馬,嚴陣以待,未有絲毫的鬆懈。只是苦了自己,一路跟著這幫不知疲倦,鐵打一般的人賓士,著實是耗盡了心力了。
他苦笑一聲,卻也沒有作答。
一直沉默的少年將領忽然側身下馬,對著遠處河岸的人喊道:“公孫大哥,打些水給嚴大人。駝馬上的口糧,也都拿出來給大家分了。明日就到會稽,這些東西就都用不到了。其中有一袋炙好的肉乾,幫我給拿給嚴大人。”
“諾!”河邊人聞聲應道。
少年轉眼,面對著嚴助拱手緩語道:“嚴大人提醒的極是,衛青是行伍粗人,不懂得體諒兄弟們。明日入會稽,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兄弟們也是要休整一番,養足精神了。嚴大人跟著公孫大哥去便可,在下都吩咐好了,他自會幫您料理好的。”
嚴助只覺得他一點也不像他自己口中的說的粗人。
他從馬上下來,舉止謙和,輕言慢語,這一路上對他這樣計程車大夫,也未曾表現出軍人不可一世的粗蠻驕橫。
原本想要與他同行時,心中是打著小鼓的。此人雖常見,但卻也只是跟在天子身邊,言談甚少,知道的也無非是那些“女人裙帶上位”的譏誚之言。
如今看來,他似乎並未有傳言中的佞幸之臣一般盛氣凌人。語態緩緩,恭敬有禮,謙謙之態,倒是讓嚴助也有些自愧不如了。
於是他也趕忙朝著面前的少年拜手道:“多謝衛大人。”
公孫敖已然打著滿壺的水趕了過來,對著嚴助道:“嚴大人請。”
嚴助轉身去跟著公孫敖,向身後馱著乾糧的幾匹馬走去。衛青轉身,尋了一處大樹下,卸下身上的佩劍,靠著樹,緩緩坐了下來,單膝微蜷,一直胳膊搭在膝蓋上。
他不禁頭向後仰了仰,抬手捏了捏肩膀,靜默中望著兵士們升起了篝火,火光冉冉映照在他明明滅滅的眸中。
他一言不發,抬起頭仰望著茂林上空依稀可見的漫天星子,寂靜地望著,寂靜地聽著篝火那邊兵士們的交耳言談,還有那河川下淙淙而過的清冽的流水聲。
忽然有人將一塊火上烤熱的粟麵餅子遞到他面前,他微怔,抬手接過,那人哐啷一聲坐在了他的身邊。
“想什麼呢?”韓說問完,順手拿起他腰邊的羊皮囊水壺,仰首喝了起來。
他沉默了片刻,低眸將手中溫熱粟麵餅子撕成兩半,卻忽然輕聲道:“想她。”
他話音剛落,身邊人一口水噴了出來。
“你……咳咳……”韓說剛要說,卻被嗆得連咳了幾聲,眼淚都差點擠出來了,半晌才穩住,立刻破口道:“我還當你在想明天會稽調軍的事。”
“那件事我已經想好了。”衛青不看他,掰下一塊乾糧塞進口中。
“你心裡有數就好。”韓說將他手中另一塊粟麵餅子奪了過去,抬手咬了一口。
衛青不說話,又掰了一塊送到口中,望著遠處的篝火和河下淙淙的流水,靜默不言。
一樣的篝火,一樣的春夜,一樣的溪流濯濯。
和我們來到平陽的那夜,如出一轍。
也是那一夜,你說你長大是要嫁給我的。
既然是要嫁給我,那你又在哪裡?
“不知道此生還能不能碰上?”身邊的人沉吟了一聲,打斷衛青的回憶:“我沒告訴你,其實阿瑤回來過,只是她不肯路面,只託人送了一盆蘭草到我府上。雖然沒落款,但我知道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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