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的山道之上,李鸞騎著青鸞一路策馬前行。
她懷中抱著一罈子酒,是方才路過長安街上時候去酒鋪中精心選的,雖不是什麼名貴的酒,陳年的桃花酒,酒香醉人,名字倒也聽得雅緻,配得上與她對飲之人。
山路一路盤旋,青鸞步伐輕快,李鸞感覺彷彿回到了當年一樣,她騎著馬,追著那人的身影一路出了長安城,翻越群山峻嶺,柳暗花明終處,那一片幽靜的俯仰與茫茫草原上的湖泊。
她曾在這裡與他靜靜地坐了一整天,他還逗她說喜歡她,惹得她羞紅著臉踢得他滿身是土。後來他們遇到匪人追殺,一路逃離,幸得逃生。
他的音容笑貌似乎還歷歷在目,李鸞甚至覺得,他其實只是又騎著馬,跑在了她的前頭。
於是她又猛地策馬,想要追上那個身影,任憑懷中的壇中的酒哐啷作響。
眼前景色忽轉,那片草原重新浮現在眼前。她卻只看見那棵獨獨立在湖泊邊的樹木下,那片灰黃的土堆。
那片湖泊依舊清澈地在陽光下泛著粼粼波光,天地依舊廣袤相接,可他卻不在那了。
李鸞這時才發覺自己的衣衫已經被淌溼了。
她曾以為,他與她已安然避過那樣驚心動魄的生死時刻,現在才發現,他最終是沒有避得過。
她跳下馬背,任由青鸞自己去湖邊飲水了,蹣跚著朝著那片灰黃的土堆走去,只覺得腳下也虛浮,時不時踉蹌一下,險些打了懷中的酒罈。
她不禁加快了腳步,心中只想要儘快地見到他。
終於她來到了土丘前,那個小小的衣冠冢,如此寂寂無聞,和他生前的做派未免也太不相襯。
她抱著酒罈子俯身坐下,也顧不得那些塵土弄髒了她的衣裙,只是望著那寂寞的土堆忽然粲然一笑:“王孫,你肯定又要怪我,不像個女孩子樣,又把衣服弄髒了吧。”
話音剛落,一串淚就落了下來。
“我方才讀到《越人歌》,就又想到了你……”她哽咽了一句,不禁覺得喉嚨被什麼都系鎖住了,竟再說不下去,忽然抬眸望見那壇酒,伸手啟開酒罈,抱起來猛喝了一口。
酒入愁腸,卻似乎開啟了她的喉嚨一般,她放下酒罈,一邊落淚,一邊望著那衣冠冢笑:“王孫,我一回來就該來看你,是我不好,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裡……”
她似乎自己也沒有意識到,自己說話的語氣。
彷彿又回到了五年的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一樣,帶著溫柔的嬌憨,眼中一派溫柔地望著眼前空無一物的衣冠冢:“王孫,你不要怪我,怪我這麼久才來……”
“這五年,我替你去了一趟你一直都想要去的漠北草原,我想再去找我大哥,恐怕是找不到了……對你,對我大哥,我都有愧。”
她一人於軟風之中自言自語著,說著酒罈又抱進了懷裡,望著那衣冠冢笑道:“王孫,我忽然想起來,我們都還沒有一起喝過酒,阿青說,就要和朋友一起喝才……”
忽然見李鸞喉頭一哽,只覺得胸前轟然一聲,有什麼東西忽然坍圮,陣陣瓦石跌落揚起瀰漫的塵土。
她側了側身子輕輕地躺下來,讓耳朵能後靠近柸黃土,似乎如此便能讓長眠地下的那個人更加清楚地聽到她的聲音。
“王孫,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在你面前提他的……”她哽咽著,像一個小女孩一樣無助地呢喃,任由淚水灑落在黃土之上:“我遠離長安,俘在漠北的五年,受盡了折磨……王孫,你能不能原諒我,我還是那麼沒有骨氣。聽到他為公主說話,我竟還是會氣他……”
說罷,她哽咽著,再也說不下去,只覺得胸口如同被撕裂了一般。
那痛楚此刻正張牙舞爪,想要從她喑啞的喉嚨處爬出,她不禁深吸一口氣,硬是將它深深地摁回到胸口。
她一邊流著淚,一邊側目望著那片綠蔭的縫隙間幽幽飄過的白雲,遠處水聲淙淙,只覺得時光安詳淌過,似乎又回到五年前的那個晴朗的晌午。
她就那樣靠在難的安靜片刻的他的肩上,望著遠處水天相接之處景色遙遙,不禁竟覺得南柯一夢,恍如隔世。
她用一種自己都聽不清的聲音,對他嚶嚀道:“王孫,我真是沒用,我竟還是喜歡他……”
不知過去了多久,已有微醺之意的她,忽然覺得身後傳來一陣輕微的馬蹄聲。
她慢慢爬起身體來,轉過頭去,便看見那一抹青黛色的身影已經近了。
他跳下馬來,遮星蔽月的目光幽幽地望著她。許久才轉頭望著那矮矮的衣冠冢,慢慢地走到她身邊,正襟跪坐下來。
“你怎麼來了……”她的聲音透著喑啞,他一聽便知她方才定是痛哭過了。
“小璞說你一個人匆忙跑了出去……我猜你或許定是來這裡看他。”他說著抬起手,習慣性將衣冠冢上的零星生出的野草拔起。
未想到身邊的人竟出手制止住他,一雙微紅的明眸望著他:“我就說為何王孫的墓這樣光禿禿的,原來都是你來拔的……你拔它做什麼,我不想看到他身邊都是光禿禿的,顯得特別孤單,有些綠蔭,生機勃勃的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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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聞到了她身上的酒氣,轉眼望見地上那一罈啟開的酒,不禁輕嘆一聲:“阿鸞你喝酒了。”
“幾口而已。”她似乎是被提醒了,一手拉過身邊的酒罈,正要送入口中,卻被他一把奪了過去。
她有些不悅,藉著酒意怔怔地望著他:“你幹嘛?還給我,你當真以為這點我便會醉嗎?胡虜的酒不知道比這烈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