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鸞終究是不知道應該如何面對劉徹,韓嫣是一個很好的藉口。也只有在韓嫣的墓前,才能讓她明知身邊的人對自己有別一番心意,卻依然不動聲色,置若罔聞。
劉徹不禁去打量身邊的人,自東籬那次匆匆相見,怕也近一年不曾謀面了。她看起來沒有什麼變化,依舊纖弱嬌柔,卻又彷彿遺世獨立。
雖然已知她與衛青婚期將近,卻仍從霍去病的口中得知她已懷有身孕時,仍然讓他不由地震驚。
他印象中的那個明豔如晨曦的小女孩,像是永遠都長不大一樣,幽居於他的內心深處,像是一個繾綣卻悠遠的夢。
看得到,卻觸不到,才更加想要。
如今看著她終於要嫁給自己喜歡的人,身體雖然消瘦了些,眼角眉梢卻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安詳與美滿。那樣的神態在衛子夫的臉上總是能見到,劉徹以為,那就是一個女人最幸福的神態。
在今日見到她之前,劉徹以為,自己也很幸福。
哪怕你是君臨天下、萬民所仰,也不可能事事都隨心順意。像是於驚濤駭浪、風饕雪虐之中卻尋求一個溫暖祥和的港灣,人生總是在龐大的不幸中祈求一個小小的圓滿。
很可惜的是,這一點,就算是九五之尊,也不能倖免。
人這一輩子,總會發現,有些人是放不下,也忘不掉。
卻也沒必要忘掉……
“你是不是很害怕我?”他轉眼望著身邊的女子,她也正巧回過眸來望著他,眉頭微攢,朱唇輕抿的模樣煞是好看。
她總是有辦法,讓他感覺到心動。
李鸞自然是感覺不到身邊人的心跳被自己點燃,她除了侷促便是不安,說是害怕卻也不為過。畢竟是九五之尊那樣的身份壓著,要說是平心靜氣侃侃而談,只怕說很難了。
她只輕輕回了一句沒有,便匆忙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原本我以為,我們不見是最好。我可以忘掉你,去成全我所能成全的美好。”他幽幽望著韓嫣的衣冠冢上初春時生出來的綠草:“後來,至到仲卿與我再度提起你,提起你們的婚事。我才發現,原來忘記你,比記得你更加痛苦。”
“這種感受,我想你是懂的,也經歷過。”說完,他又補了一句:“我這樣坦白地說給你聽,你也必不會笑話於我。”
“陛下……”李鸞忐忑地應道,卻被他又出聲打斷。
他似乎並不在意她說什麼,只想藉著這最後的契機,把自己心中的話都說給她聽。
“你們馬上就要成婚,這也應該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我什麼都不求,只想說得明白,再明白……”他又轉眼望著她精緻的面龐,目光終落在她頸間的玉髓上,苦笑一聲:“帝王之愛,也不一定就都涼薄寡淡。我的每一份感情,也都是真的,只是你遇上了他,心裡從此也只有他,這才讓我的感情變得廉價。”
這話本不該說出口的,可他再不說,便沒有機會了。
“這是最後一次,朕對你說這些惹你心煩的話。”
他送李鸞回去,一路上她都坐在車中沉默不語。他隔著車上的窗簾喊了一聲霍去病的名字。那簾幕才緩緩拉開,露出一張愁眉緊鎖的臉。
“自剛才起,就一直皺著眉。”他淺笑一聲,望著那張稚嫩的臉龐:“還在怨朕唬了你嗎?”
霍去病搖了搖頭,明亮的眼睛怔怔地望著他,卻沉默著不說話。
“你說的沒錯,你姐姐是很漂亮,她的孩子也必然會很漂亮。”劉徹意味深長地苦笑:“替朕轉告她,要多吃一些,別餓著你媳婦了。”
說著,他抬頭望了望前路,不只是對誰說了一句:“既然有人陪你,朕就放心走了。”
說罷,便揚起韁繩,縱馬而去,終歸於那落日的盡頭去。
李鸞與霍去病回到長安時,天邊的最後一點夕陽終究是燃盡了。夜幕隨著溫暖的晚風悄然上浮,斗轉星移間,長安城中已是燈火萬頃。
李鸞懷著心事,一直悶不吭聲。霍去病不敢打擾她,只當她還在生著自己的氣,便也只能陪坐在一旁,不發一語。
馬車忽然緩緩停了下來,兩人才於沉默中回過神來,車簾被掀開來,馬伕從車上跳下身來,向著車內叩手道:“夫人,侯爺來了。”
李鸞微怔,身邊的車簾就被人掀開了,她回過頭去,一雙明亮又溫柔的眼眸與她倉皇的眼神相遇。
“舅舅!”霍去病驚覺,輕聲喚了一句,複雜的心事全然寫在了臉上。
“累了嗎?”他沒有應他,只關切望著李鸞。
李鸞搖了搖頭:“一直坐在車上,又怎麼會累。”
衛青溫柔淺笑:“那可願和我一起走走嗎?今日月色甚好,我們也許久沒有一起出來了。”
李鸞沒有拒絕,卻也沒有應聲。
衛青放下車簾,對著馬伕說,讓他先帶著霍去病回陳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