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總覺得又像是回到了當年在甘泉宮的時候,她也是像這樣獨坐在晴朗的夜空之下的甘泉邊,望著滿夜星辰,和風繾綣。少女思緒,變化萬千。
都說人在往生之後會化作天上的一顆星,一路走來她失去的人,已太多太多。那些鮮活的笑靨,明亮的眉眼,那些她依賴眷戀過的,以為擁有便是長此一生的,卻一個接一個地從身邊消失。像是流星一瞬劃破夜空,跌入遙遠未可知處的沉沉暮靄中去。回憶從此腐爛褪色,再也透不出一絲光來。
她就這樣靜靜地坐在靜靜的夏夜裡,遙望著那漫天星斗閃爍,璀璨如昔。
他們是否都化作了蒼穹之上的繁星,正望著芸芸眾生,像是棋盤上的棋子,痴纏於紅塵中迷途之上。
她亦是其中一枚。
李鸞低下頭去抬手撫了撫如今已平坦的小腹,那裡空落落的,再也沒有共鳴的心跳與悸動。它的到來是一次意外,離開的時候卻也是那樣悄無聲息。它像是一顆種子落在腹中,生根發芽正要長出自己的枝枝蔓蔓來。
她總覺得,如今它忽然迅速枯萎,心中定是極其怨恨她這個任性母親。所以它以那樣悄無聲息卻又慘烈的方式離開,讓她手足無措,也讓她慚愧畏懼。
它像是被人從心頭上剜去了一塊,當做離別的贈禮。血脈相通,李鸞似乎能感覺到那股微弱的怨恨還生長在自己的身體裡。它一直不肯消失,一直都如影隨形。
如果你也化作了星星,那你又是哪一顆?
李鸞抬起頭來又望了望頭頂的斑斕星海,想要勉強微笑可鼻子卻一酸,兩行淚就靜靜地淌了下來。
她那時不懂得珍惜,如今懂了,卻也為時已晚。
夜風吹動樹梢,引得頭頂的樹葉沙沙作響。李鸞聽見身後有人腳步漸漸近了,一件月白錦緞的披風覆在她單薄的肩頭。
那人在她身邊的石碣上悄然坐下,抬手仔細地繫好她胸前的領結:“大夫不是說了,你如今身子虛,不能招風。出來的時候,怎麼不叫人為你備一件披風。”
李鸞不說話,任由他抬手擦去她臉頰上的淚痕。
“婚事我一直命人在督辦著,如今早已是一切就緒,就等著你的身子好起來。”他忽然抬手一把握住她冰涼的手,雙手合十熨帖在在自己溫暖的掌心:“婚期不能再拖,我也不能等了。阿鸞,你總是要給我一句回話的。”
李鸞沉默半晌半晌沒有說話,卻將手緩緩從他的掌中抽了回來:“若你當真是在等我的回話。那我今天鄭重告訴你,不要再等了。”
話畢,兩人相顧無言許久。
“三書六禮怎麼說也都是圖一個喜慶吉祥,可我命途多舛,實在不是福澤深厚之人。”李鸞說著抬眸凝望他的眼眸:“娶妻求淑,可我生性悍妒,一己任性妄為,讓侯爺失去一個孩子,實不配再與侯爺議嫁娶之事。侯門喜事,屆時必是高朋滿座,勝友如雲。身負喪子之痛的我實在不適合出席那張燈結綵、鑼鼓喧鳴的喜氣場合……”
“我知道你在怨我,阿鸞……”他低眉望著她,眼睛中的星辰閃爍著微亮的光芒:“可你我的婚事由不得你做主。若你心中彷徨不能做個決斷,那這決定便由我來做。三日之後,我衛青便娶你過門。”
他望著她的眼睛,又補了一句:“我知道你恨我,不願原諒我。”
我究竟要恨你什麼?阿青。
恨你不能和我一樣任性到義無反顧?恨你總要面對那樣多的身不由己?還是恨你對人重情重義,對我溫柔又寬容?
那些曾經我愛你的理由,只是因為時間的褪色,如今就都要變成我恨你的原因?
李鸞苦澀地一笑,抬手捧起他的面孔來,藉著微涼的月色,仔仔細細地用手指反覆摩挲著那張她深愛的輪廓。
你受了那樣多的苦,應該有溫柔嫻熟的妻子,也該有一群繞於膝下的孩子,過著安定祥和的生活。
這些你配得上,也受得起。而我是身心殘破之人,如今已是給不了你這些,你實不應再陪著我虛度年華。
我還是很愛你。
所以,才不想再辜負你。
“衛將軍,你曾說要給我平安、喜樂。如今你捫心自問,你是否都做到了?”
衛青凝眸望她,那模樣美麗卻疏離,像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那廣月寒宮中月中仙。
觸手可及,卻又像是咫尺天涯。
“你口口聲聲說愛我,卻將我當做你的籠中雀,池中魚。衛將軍,你是男子漢大丈夫,若你說的那些都做不到,又為何不放了我。”
聲音幽寒,就如此將過往的溫情脈脈,了斷得乾淨。
“你這招激將法用過太多次,早已對我沒有用。”他幽幽地望著她,嘴角漸漸浮現蒼白苦笑,抬起手來撫上她美麗的面容:“阿鸞,即便是你恨我,也要在我身邊恨我。”
說著,他俯下身去,吻住了她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