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蘇潛的相識純屬一場意外。
蘇潛每每說起來,總是哀嘆著說他落下了一身的病根,每到陰雨天,就難免頭疼腦熱,筋骨痠痛。
最後,總也不忘懷笑著補上一句,長央,你答應賠我的,究竟何時才能作數。
蘇潛是我的青梅竹馬,也是那白玉龍臺之上,高不可攀、睥睨群星的皇室嫡長子,大商王朝的太子爺。
我問過蘇潛,京都望族中那樣多的花容月貌、秀外慧中,怎的他就偏偏看中了最最無才無德的我。
他笑言,有些事情其實並沒有理由,就像你至今也說不出,當年為何要哪樣揍我的理由。
與一般侯門王府待字閨中的小姐們不同,我的童年沒有那麼多溫情脈脈,歲月靜好。五歲就開始跟著父親習武,總角年華,刀槍棍棒也都已都耍得有模有樣。
照顧我們的姨婆剛來的時候,我被父親引去見她。她看我長得天真無邪,將我拉過去好一陣子的敘話。除了家長裡短,便是問我父親是否有吩咐人教我女兒家傍身的技藝。
我眯著眼睛笑得清甜,忙應聲道,有的,有的。
姨婆欣喜,趕忙問我都會些什麼。
她話音還未落穩,我便抬起手來,一把拍碎了她案上的茶杯。
姨婆的臉色瞬間刷白,見我笑眯眯的模樣似乎是真的天真無邪,不禁轉過頭去看我父親的神色,誰知他仍在不動聲色飲茶,全然不顧眼前的尷尬。
從那日以後,姨婆總是斜著眼看我沉默寡言的父親,也不願與他在一個桌上吃飯了。<>
她總在私底下怨我父親,從小就只教會我舞槍弄棒的本事,那些刺繡女紅,琴棋書畫,我是一樣都不曾沾染過。唯一正經學過識文斷字的本事,卻也是為了去看那些奇門遁甲、河圖洛書。
姨婆說,女兒家最最要讀的還是《女書》與《女誡》,你看這些東西有什麼用?
我說書中講,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於陰陽,和於術數。於是便拿出龜殼與銅錢,與她大行卜筮了一番。可還未說兩句,她便將旁人都攆了出去,從懷中掏出一包蜜花灶糖遞給我,要我再予她一些破解之法。
後來父親知道此事動了大怒,他說,你看了那些東西,難道不知隨意洩露天機是要折損陽壽的嗎?為父要你看這些是要你尋求保命之法,不是叫出門擺攤賣藝的。
我至今仍記得那日,我被罰跪在庭院之中的碎石子路上整整一夜,直到天明時,阿夜才悄然潛來將我扶走。我的兩個膝蓋腫得半個月都下不了床,父親也從未來房裡看過我,只是囑咐上門的大夫說腿不要廢了就成。
年紀大些以後,我也深覺自己當年的荒唐,父親那樣,多半也是恨鐵不成鋼。我所揹負的不僅僅是自己一人的命運,還有的我的弟弟阿夜,以及整個李家的興衰。
想想那命格想來實在是過於沉重,我對生之有涯的理解還並不那樣銘心刻骨。我才剛開始生,就要開始著手考慮死,這未免有些不太現實。我只依順著父親,做他要我做的事,學他要我學的東西,其他無謂的揣測,對於那個年紀的我來說無疑是庸人自擾之。
可直到父親的身體垮下來,我才發現,我已是無所依憑了。我要開始獨自阻攔那道透著光亮卻又即將闔上的生門,阻擋漫無邊際的黑夜降臨。
蘇潛說,他第一次見到我時,從我的臉上全然看不出我所揹負的命格竟是如此慘烈。<>
我說,此話當真?
他笑笑說,任誰又能看得出一個將死之人,拳頭能揮舞的那樣鏗鏘有力。
他每每提起這事,我總要臉紅,可就是因為如此他又特別喜歡提起,故意逗我不好意思。
我那日下手確實是重了,帝都那年七夕節的花燈會上倏忽一瞥,見他與阿夜爭搶一直河燈。我來得稍晚,還未聽清楚是怎麼回事,只見他拉扯著阿夜的手臂不依不饒,又生得油頭粉面,衣著也華麗不凡,想必又是一個貪圖阿夜美色的登徒浪子。
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喝一聲:“將手放開!”,就餓虎撲食一般將他撲倒在地,騎在他身上朝著臉上一通胖揍,站起身來還不忘又踹上了幾腳。
“你!你究竟是哪來的丫頭,竟敢毆打本宮……”身下人痛嚎道。
“宮你個頭!”我又狠狠補上一腳,抬頭望向一旁怔怔望著我的阿夜:“他是怎麼欺負你的?告訴姐姐!姐姐幫你出頭。”
阿夜沉寂的眼眸直望著我,須臾輕聲道:“姐姐,你打錯了人。”
話音還未落,蜂擁而至的隨從四面八方向我們跑來,邊跑還邊高聲呼喚著:“殿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