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在埋葬大娘的坑中灑滿了草原上初開的野花,他跳進坑裡伸手接住我在一旁扶著的大娘的身體,小心翼翼地抗在肩上,慢慢地放在坑中的繁花似錦之上,他的動作十分溫柔,似乎生怕傷到她一般,安置好大娘,他似乎伏在大娘的耳邊,輕聲說了一句什麼,便單手扶著土坑的邊沿翻山上來,獨留大娘一個人躺在繁花中,安然地沉睡著,
他掘起一柸黃土灑下,惹得我不由潸然淚下。
想起她親切地喚我的名字阿鸞,想起她夙興夜寐地在昏暗的油燈下為我縫製新衣,想起她撫摸著我的額髮教我唱大漠的歌謠,想起平日裡與大娘相處的點點滴滴,我的心彷彿被千刀萬剮一般絞痛了起來。
那個不大的土坑被阿青一柸一柸地填滿了,鼓起了一個小小的土丘。阿青找來一根半尺寬的木板,插在了那土丘之上,咬破手指,擠出血來,抬手在上面寫上幾個漢人的文字。
我悠悠地望著他的背影,眼淚似乎也乾涸了,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烏雲詭譎,一陣冷風吹過,蟄得臉頰生疼。
他立好墓碑,轉過身來,怔怔地看著站在原地目光遊離的我,默默地走過,輕輕地拉起我的衣袖。
“跟我走吧阿鸞,我來照顧你。”
他的聲音那麼溫柔和緩,彷彿生怕刺傷我一般,我抬起頭望著阿青的臉,沉默了半晌,搖了搖頭說:“我答應大娘,得去尋我大哥。”
“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我望著他,感覺到自己現在的樣子定是面如死灰一般的難看,但聲音卻冷淡如冰:“你不許再跟著我。”
“你覺得,你能甩得掉我嗎?”他怔怔地望著我。
我的手趁著他不注意忽而從腰間抽出了一把匕首,銀光一晃,阿青還沒反映過來,那把匕首已經被我自己抵在了自己的咽喉上。
那把匕首,是康奘大哥留在帳中給我的和大娘防身用的,方才帳子被那些馬匪踐踏,這把匕首卻仍被至於地上無人理睬。
我把它悄悄拾起時,胸中已有了要棄阿青而去的想法,一直將它收在腰間。對於那些兇悍的馬匪來說,這柄匕首是那麼短小,那麼微不足道,而置於我的頸間竟顯得那樣致命。
我抬起頭,用一種視死如歸的眼神望著他:“比起死,我更不能忍受再看著你也離開我。你若執意再跟著我,就把我和我大娘葬在一處吧。”
在我有限的記憶中,似乎從未對著誰這般語氣冰冷地講話。平日裡,我只是一個天真浪漫,溫柔怯懦的小姑娘。如今我決絕都抵著這樣冰冷的匕首在喉間,用這樣比匕首還要冰冷的語氣對著阿青,而我心中的絞痛已經因為大娘的離去而不能再痛一分。
阿青望著我,眼神從一瞬的驚詫變成了深深的悲涼,他似乎從未想過我會如此在他面前威脅他,與往日軟言細語的小姑娘大相徑庭。
他默默地望著我,似乎想用目光來融化我的堅定。後來發現我並不只是腦子一熱才做出的瘋狂舉動,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方才開口:“阿鸞,我方才在你大娘耳邊告訴他,就算你找不著你大哥,我也會像你大哥一樣好生地照顧你。”
“我有我自己的大哥。”我冷冷的語氣不近人情地讓我自己的心中都揪得生疼了起來,趕忙扭過頭去,轉過身一路跑到帳子外拴馬的木樁旁,解下拴在木樁上的繩索,不知道哪來的力氣,踩著馬蹬,使勁一跳,便上了馬背。
我知道阿青在我背後望著我,我不敢回頭去看他,我怕再看他一眼,便看到他被我冰冷的話語刺痛卻又對我滿心擔憂的複雜的眼神,我知道我不能抵禦他那樣的眼神,我若再去看他,哪怕就一眼,我的堅持可能就會傾覆坍圮。
我趕著馬,一路催馬揚鞭,讓自己儘快地頭也不回地離開他,朝著康奘大哥素日放牧的東邊而去。一路上馬蹄聲篤篤,一聲一聲彷彿就踏在我的心上,我心中仍然是最後望向阿青的那一眼。
倏忽一眼,說不定是我這一生最後一次看到他了。
想到這裡,方才已經痛得麻木的心,又傳來中一陣悶聲的疼痛。
好想回到第一次見到他時無憂無慮的時光,那天陽光正好,暖風輕習,那個眉眼清雋的少年走到我的馬前,用他星河一般的眼睛打量著我,溫柔地問我:“姑娘,你是迷路了嗎?”
他說:“多希望你今後,只會對著我一個人哭。”
他說:“就算身首異處,到了地府陰曹我也會守著你。”
他說:“如果你出事了,我又要怎麼辦?”
他說:“阿鸞,就算你找不著你的大哥,我也會像你大哥一樣好生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