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個人的能力, 能最大限度地做到什麼?
也許能於危機時力挽狂瀾, 也許能創造出新事物,改變整個人類的命運,那麼是否有可能……以一己之力, 與人類最強大的力量為敵?
自那日得知一切謎底的答案時起,艾文開始每日長久地待在自己的臥室裡。他一遍又一遍摩挲著林立臨終前留下的潦草字跡, 緩緩地念道:
“但是有些東西,記載了一切的東西……卻不能落到那群人手裡。”
林立在寫下“一切”這個詞時, 筆鋒用力得幾乎要割破紙張, 足可見他用了多大的力道。但在知曉自己的死亡之時,林立為何會匆匆寫下這些疲軟無力的話?如果他要傳達什麼訊息……那必然是為了將其傳達到他還沒能得知死訊的,最親密的友人艾文這裡。
如果艾文還擁有他過去那間堆滿頂尖器械的實驗室, 還擁有如年輕時般充沛的精力與智慧, 也許他最終能想清楚一切,但如今的他只是一個窮困潦倒的垂暮老人。長時間的毫無頭緒令他感到痛苦不已, 因此他如往日般嘆了口氣, 將這本重要的筆記與他過去輝煌的成就小心地放在一塊。樓下傳來開門聲,艾文模糊地聽到,被留在下面的羅傑跟來人說他在樓上。
莫奈已經習慣了腳下永遠不堪重負的木梯,他開啟樓上虛掩著的門時,老人正朝他的方向望來, 一號率先跳了下去,噠噠噠地獨自爬到蒙灰的窗臺上,而他小心翼翼跨過散亂放了一地的零件, 隨後見坐在床頭的老人扯過椅子,對他說道:“過來。”
艾文看起來和以往沒什麼差別,但莫奈對艾文何其熟悉,因此只看了一眼老人,他就確定地開口問道:“老頭,你今天看起來心情很不好?”
“難道你還想我天天掛著個跟你似的傻過頭的笑臉?”老人沒回答,只是微微瞪了他一眼:“說吧,這次又是什麼事?”
莫奈聞言笑了起來,露出剛被老人嫌棄過的表情:“難道還不能專門來看看你麼?”
艾文卻不領他這份情,甚至面無表情地戳穿道:“你最近這段時間,哪次來不是有事找我?”
莫奈想了想,發現艾文說得不錯,自他發現了軍部和火狼的關係……不,應該是他從帕裡奇回來之後,他好像再沒有時間只是單純過來艾文店裡幫幫忙了,現在當然也是如此——但他猶豫了片刻,卻只是碰了碰愛麗絲,沒能立即說出自己此行的目的。
“不過……你今天來得正好。”
在他開口之前,艾文卻是聲音低沉地如此說道,艾文看著面前的青年,渾濁的眸中難得顯露出和年輕時一樣凌厲的神色:“莫奈,你明白你即將面對的是什麼嗎?”
“是軍部。”莫奈頓了頓:“老頭,我心裡有分寸。”
“不,你還漏了一個很重要的東西。”艾文搖搖頭,卻道:“……達斯婭。”
莫奈聞言一愣。
“你在帕裡奇待了那麼久,一定曾見過戰爭女神。戰爭女神的本體連線著每個星球的‘眼’,當‘眼’睜開時,戰爭女神的實力將發揮到極限——雖然她是從我,從人類手中誕生的造物,但我至今無法確定,如果戰爭女神站在人類的對立面,我們人類將損失多少才能讓她陷入長眠。”
艾文過去從未想過這個問題,有他加諸於戰爭女神薇薇安的種種限制和軍部的嚴密監控,薇薇安永遠不會背叛人類。但如果,是另一個與薇薇安同等的存在呢?
“……這個問題對達斯婭同樣適用。”
莫奈突然想起那個少女,他的記憶永遠不會褪色,於是回憶中努力將自己偽裝成人類的達斯婭也依舊那麼清晰。
“我以前曾見過她。”他沉默片刻,隨後說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不會與她為敵。”
“這不是由我們決定的,莫奈。”看著自己的弟子,艾文緩緩道:“無論再怎麼像人,達斯婭與薇薇安她們終究只是冰冷的機械體,所有喜怒哀樂,都不過是由我們人類所賦予的罷了。你曾經見過的也許是林立所傾注心血的達斯婭,至於現在……誰都不知道她是什麼樣子。”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會做我應做的事。”
“我知道,但在那之前,你要擁有與她們抗衡的力量。”老人嚴肅地這般道:“或者說,你要讓一號擁有和她們抗衡的力量,現在你覺得你能做到嗎?”
正在窗臺上探索的一號轉過身來,它看著艾文,正如莫奈所做的這樣。青年看著面前的艾文,肯定地道:“能。”
這番話放在外面有多驚世駭俗,艾文再清楚不過。他在六十七歲時研發出了戰爭女神,而早在那十年前,他就已經是機械大師了——而現在,他要求他年輕的弟子,去做比當初已經是機械大師的自己所做的更為艱難的事。
可艾文知道他能做到。
儘管名為莫奈的青年出自無人聽聞的封閉行星,從未接受過正規機械師的教導,除一號外沒有過其他任何作品,主業還是臭名昭著的星盜,但艾文知道,他將來所能取得的成就,或許比曾經的自己都要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