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嗔和尚斷臂處的傷口已經結痂,呈現出幽暗的紅色,彷彿他本身就是一座即將熄滅的熔爐。
他甫一開口時,情緒還很平靜,但卻越來越激動,越來越亢奮,王燦與他打交道這麼多次,總共也沒聽他說過這麼多話。
當一個沉默的人喋喋不休時,要麼他喝醉了,要麼他很害怕,要麼他快死了。
王燦聽著頭頂處傳來的激烈聲音,表情凝重。
法嗔和尚先後中了他和人羆設下的圈套,毒性深入五臟六腑,又失去一條手臂,怎麼看今天都是他的死期。
但王燦總有一種感覺,事情不會這樣簡單。他趁人不備,悄悄召回血蝠王,自己的本體也輕輕退到後門邊,隨時準備開溜。
屋頂上,法嗔和尚仍然在滔滔不絕地講述自己的生平。總結下來,無非就是一個正道修士在同門師兄弟的打壓下,被迫走上邪道的事。
這種感覺,身在旁門的王燦多少能明白一些。
畢竟,皮影行當也是經歷過朝廷多年絞殺的,許多技藝精湛的老前輩死走逃亡,婉轉動人的曲目都在這期間散佚。也正是因為這樣,剩餘的皮影匠們為了生存,才將重心轉移到訓練皮影殺人術,這與法嗔和尚的經歷頗有些相似的意味。
被正道排斥,遭世人冷眼,終其一生都將飄零,只有死亡的時候才能停下腳步……法嗔和尚似乎預示著王燦未來的人生軌跡,只是他比王燦多了一分嗔念,而王燦比他多了一分釋然。
“這個和尚有點意思……”王燦的嘴角浮現笑意,“讓我更想殺了他了!”
他心念一動,柳廉沖人羆使了個眼色,分左右兩邊包抄上去,將法嗔和尚圍堵在中央。
“這就送你上路!”
人羆高高躍起,斬馬刀再次出鞘,泰山壓頂般的氣浪與摧鋒陷堅的刀光齊齊向法嗔和尚撲去!
但法嗔和尚卻面不改色,彷彿雕塑一般。
他能感受到,一股暖流從胸中升騰,漫延至全身,最終噴薄而出,將他的整個身體都包裹在裡面。
“這也許……”他喃喃說道,聲音有些顫抖,“是我距離證道最近的一次了!”
和尚陡然睜眼!
用盡最後的力氣結出手印,口中唸唸有詞!
“昔者摩訶,捨身飼虎!”
他字正腔圓地喝出口訣的第一句。
與此同時,他的雙瞳更加深紅,進而蜿蜒出成百上千道血絲不斷浮動!
“刺我出血,於彼虎前!”
他念罷第二句,面板開始變得通紅、龜裂,渾身上下升騰起縷縷青煙,鼓動著袍袖起起落落!
“虎即舐……頸……啖肉……皆盡……”
他的聲音逐漸變得含混不清。
“以……悲……願……力……增……益……我……吼——”
法嗔和尚忽地發出一聲震天動地的咆哮,瞬間飛昇至高空,席捲而來的氣勁將屋頂的瓦片吹得七零八散!
四處飄逸的火焰彷彿受到召喚般地劇烈搖曳起來,向他身邊匯聚,圍繞著他馴服地打轉,最終將他的身體整個兒熔進一個大火球裡!
“我……證道了!”法嗔和尚眼中滿溢激動的淚水,但淚水在湧出以前就變成水霧,讓他的眼睛感受到陣陣被灼燒的劇痛!
他閉上眼睛,但眼前浮現出的畫面卻異常清晰。
那是三十年前,他第一次聽宗師講禪的那個下雨天。
“既然今天是下雨天,那我就為諸位善男子講一個關於雨的故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