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之吾兄,見字如晤。
自美利堅合眾國歸來已三年有餘,於滬申商海日夜沉浮,不得片刻清閒。
時年不利,吾雖商賈,卻也國人,歸國報效乃天經地義,應有之意,吾即頗有家資,即便不做那覆巢完卵,卻也不願當那亡國之奴,不願此生寄人籬下,竟無一處安身之土。
拙荊近日常有言,世間常有無不可能之人,世間常存無不可為之事,倘若一人力所不及,夫妻二人未嘗不可;
夫妻二人不可為之事,泱泱之國,豈止二人?
另,上次賢兄所言先生,恨未曾親見,只得神交,其一手創立之興中會放之今日,正如國祚,人浮於事,暮氣沉沉,不堪入目,其主義震耳發聵,呼嘯欲聾,卻由一群蠅營狗苟,追名逐利之人宣講,愚弟不由潸然淚下。
嘆民生之多艱,神州大地,幾欲陸沉。
嘆人能盡其才,地能盡其利,物能盡其用,貨能暢其流,只存在於先生的幻夢。
嘆人人皆渴望大同世界,嘆人人並非先生。
軍閥割據,與帝國主義沆瀣一氣,三教九流,堂而皇之,談甚民族平等,民族自治自主?
愚弟私以為,人民四權與政府五權,切不可混為一談,民權與權能既彼此對立,又不可脫離,彼此依存。
人民個體並不愚昧,但作為整體,必定愚蠢,盲從,且註定無法團結,必須有其發聲之道,有篩濾雜音之能,是故,更要求領導者與人民同心同德,而如今之政黨,盡是碌碌無能之徒,滿目雁過拔毛之行,令人扼腕。
自古到今,從無千年之王朝,周八百年後,炎漢四百二十六載,有明二百七十六載,有清二百六十七載,皆起於微末浮萍,皆惘於土地兼併。
先生言明,平均地權,此決策毫無錯誤,卻不可能執行,只因人生有貪慾,即便天生大公無私者保百年國運,依舊不能阻擋人潮大勢,百年過後,人亡政息,上下其手,先抑後揚,仍是無用……遑論人心似獄,私以為,自工業革命之後,絕無任何可能再有三百年之王朝。
即便愚弟竊居一流商賈之位,依舊不得不對先生之遠見卓識推崇備至,私人決不可操縱國民生計,此為國之根本。
政策雖好,由腦滿腸肥之輩把控,一如介甫變法,終究水月鏡花,世少聖賢而多碌碌。
歷朝歷代把控鹽政,百姓民不聊生,私鹽橫行氾濫,官鹽貴不可及,暴利催生武裝,便為國朝動盪之根源。
民生多艱,不外如是,前車之鑑,後人哀之而不鑑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
時局如此,愚弟心知非一人一黨所能左右,但聽吾兄上次所言,接觸此主義,仍感慨頗多,諸學派間山頭林立,雖略困人事,亦非戰之罪,唯此一家可稱堂皇。
愚弟慚愧,難以想象吾兄推崇之主義,又該何等風姿綽約,使似吾兄般龍鳳傾心,以至竟言,看遍所有,再談吾志?
前線戰事頻發,盼兄旗開得勝,早日歸來,弟早已備好幾杯水酒,些許臘味,剁椒魚頭,粉蒸肉,米粉,為兄洗塵。
拙荊之商會正嘗試打通北方航線,漕運必通南北,不敢放言使兄有戰必勝,旨在使前線戰士報國有路,無後顧之憂。
楮墨有限,不禁慾言。
紙短情長,伏維珍重。
落款被鎮紙遮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