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準女人帶宋時清進門。
按說老封建思想下,男孩到哪都有人願意收。七八歲就是個勞動力,再長幾年,把手藝傳給他,又是個能賺錢興家的。
但宋時清不行。
用那個時候的話說,他是個小病癆鬼,孃胎裡就抱著藥罐。
要是親生的,木匠還願意花錢去治他,但這又不是他的種,他怎麼肯出錢?寧願要那兩個丫頭片子,都不願意要這個拖油瓶。
女人抱著他哭了好幾個晚上。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把這樣的宋時清丟進山裡,不消兩天,那些豺狼虎豹就會把他分吃殆盡。
轉機在一個下午出現。
村頭的嬸娘喜氣洋洋地敲開了宋家的門。
“哎呀你還不知道啊,謝老爺買人呢。說是大夫人又給他生了個胖小子,原先住一起的少爺小姐得搬後頭去。家裡幹活的人不夠,得趕緊買幾個。”
“別愣著,趕緊帶你家哥兒去給人看看。你不懂,他們大戶人家買人,要的不是能幹活的漢子,是長相妥帖漂亮的,放出來能見人的。好歹去試試。”
她當然會帶著宋時清去,這畢竟是最後一條生路。
三十多個人走進一扇拱門,在院子裡排成好幾行,宋時清被牽著,擠在中間。
年紀小,又多病,他比所有的孩子都更瘦小虛弱,像是一隻不顯眼的灰撲撲的小動物。
“生辰八字。”一個穿袍子的中年男人走到第一個人面前問道。
中年男人識字,一邊問一邊用毛筆在本子上記下,很快就問道了宋時清面前。
女人報出了年月日時,對方記下,垂眼,像是看牲畜那樣掃了眼宋時清。
女人立刻討好笑,把宋時清往前一拉,想讓對方仔細看看。
卻不想正是這一個動作讓對方皺起了眉,“這孩子有十歲?”
“十三了大人。”女人趕緊解釋,“好幾個荒年,他懂事把糧食都省給弟妹,吃得最少,您瞧瞧,把自己餓成這副模樣。”
管家抬眼瞧她,又垂眼看了看宋時清。
“長得倒是清秀,白生在你肚子了。”
這話太過刺人,宋時清感到抓著自己的那隻手一下子就握緊了。
“……是,這要是能去您手底下過日子,就不愁吃穿了。”
管家沒再理她,記下所有小孩的生辰八字,撂下眾人,朝裡面走去。
院子裡先是安靜了一會,不多時,因為沒人看著,漸漸起了雜聲。
好幾個人都不動聲色地打量起了宋時清母子。
剛才管家可就多問了他一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什麼意思。謝家這次買人,就要一個,要了宋時清,哪還能有他們的份?
說到底,站在這裡的人爭得不是一個幹活的名額,是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清秀,長得清秀怎麼不往城裡送?我看那些樓啊府啊的,正缺哥兒。”
女人狠狠抿了下唇,低著頭不說話。
沒有反抗,欺淩很快就多了起來。
這些同樣沒飯吃的人不僅在發洩怨氣,更是想逼兩人動手。大戶人家不喜歡鬧騰的下人,只要打起來,怎麼說還不都由著他們。
女人被擠了好幾個,宋時清拉著她,一直後退,直到背後抵上了硬邦邦的假山,有人趁亂伸手,狠狠擰了一把他的手臂。
“你!”
宋時清無聲攥緊了她的手指,女人一下子收了聲。
宋時清什麼都知道。他知道自己身體不好,不能連累媽媽和妹妹去新家,知道自己如果不能被買進謝家,後面活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