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秋終於忍不住,抱著千提痛哭起來,肩膀一抖一抖的,眼淚也如決堤洪水般落下。
千提輕輕拍著她的背,一下又一下,輕輕安撫著。直到景秋的哭聲逐漸停歇,抽噎聲也慢慢變小,她才緩緩開口:
“能與我講講當年的事嗎?若是不願提起,也沒關系。”
面前的紙錢靜靜燃燒著,火光照亮了景秋的面龐。她依舊在地上跪著,膝蓋被積雪融成的水浸透,卻沒有半點要起來的意思。她深吸了一口氣,道:“倒也沒什麼不能說的,只是我那時還太小,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只記得……”
“只記得那時,父親在宮內當差。事情發生在一個冬天,年關將至,新年的氣息彌漫大街小巷。除夕那日清晨,我與哥哥在門前玩木脫落,父親從屋裡出來,輕輕摩挲著我們的頭。他說,等值完這最後一班,便能回家,陪我們熱熱鬧鬧地過年……”
藏在記憶深處,為數不多的美好片段湧入腦海,景秋嘴角泛起一絲淺淺的笑意,可僅僅一剎,這笑意便消失在臉上。
一顆晶瑩的淚珠順著臉頰滑落,輕輕打在千提手背上,她抬手,用凍得通紅的手胡亂擦去。
“可那天,母親陪我們等了許久,從日出等到日落,飯菜熱了又涼,始終沒有等到父親回家,反而等來了……”進去頓了頓,喉嚨似是被什麼東西哽住,聲音不自覺地顫抖起來:
“旁人說,他與長公主早有姦情,二人約定好一同私奔,半路喪,他對長公主攜帶的財物起了貪念,為將其據為己有,竟對長公主痛下殺手……母親哭著喊著要見他一面,卻被騙至牢房,回來時衣衫不整,當晚便……懸梁自盡……那時我和哥哥哭著想將她從麻繩上抱下來,但力氣太小,只能眼睜睜地看她在樑上吊了一夜。”
淚水大顆大顆地落下,低在衣衫上,洇出一片神色的痕跡。景秋抽噎著,努力保持著鎮定,繼續道:
“第二日,天還沒亮,官兵便氣勢洶洶地闖進屋裡,我與哥哥驚慌失措,跌跌撞撞地往外逃。經過刑場時,正看見……正看見父親被劊子手高高舉起的大刀砍下頭顱……好多血……從這裡,一直流到那裡……後來的事情,您便知道了。我與哥哥逃出京都,顛沛流離,輾轉至姜國,流浪時,遇見了您……”
景秋抓住千提的袖子,聲淚俱下:“公主,父親真的沒有殺害長公主……他與母親平日裡夫妻恩愛,舉案齊眉,那日還答應了陪我們回家過年,怎麼可能與長公主私奔?更不可能幹出……謀財害命的勾當。”
“嗯。”千提眼眶泛紅,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話來安慰她,只能心疼地擁抱她:“我信,我信……”
景秋將下巴枕在千提肩上,嗚嚥著,許久才緩過些神來,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
“公主,夜深了,外邊冷,我們先回府,您走得突然,國師大人心底一直……”
“我暫時不回去。”千提突然開口,望向遠處那一片被黑暗吞噬的街巷,“你先回去罷,這段時日,我暫時住在丞相府。”
“可……”景秋張了張嘴,見千提面色凝重,終是沒再發問,只默默點了點頭,起身告辭。
望著景秋的背影一點點遠去,千提才裹緊身上的披風,起身離開。
街道兩旁的店鋪早已關門歇業,偶有幾聲犬吠聲,打破夜的寧靜。她在雪中穿行,回到丞相府時,已至夜半。
府中一片靜謐,唯有廊下一兩盞燈籠散發著微弱而柔和的光,在風中輕輕搖曳,將千提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她拖著疲憊的身軀,緩緩走進房間,躺在床上,錦被將她緊緊包裹,她雙眼望著黑漆漆的帳頂,卻總覺得好似有風鑽進她的被褥,寒意一直蔓延到心底,冷得她睡不著覺。
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其中到底有什麼隱情?
千提皺緊眉頭,白日裡封易初坐在墳前心碎的模樣,如鬼魅般鑽進腦海,讓她思緒如亂麻般糾纏不清。她翻來覆去,一夜未眠。
第二日快到正午時,她才堪堪醒來。
畫扇和顧衍之又忙正事去了,不在府中。千提琢磨著,這個點,封易初應當也在宮內處理要事,見不到他,倒也樂得清閑,索性揪著黎謹一塊踢毽子去了。
可一直到了晚上,畫扇和顧衍之都回來了,封易初卻還沒來尋她。
千提嘴上不說,心中卻有些鬱悶。晚膳後一人躺在床上,心中頗不是滋味。
莫不是她昨日說話說得太重了些?他承受不住了?
這般想法剛鬧出來,又被千提狠狠掐滅。
昨日她不過說了些事實罷了,他若承受不了,不來便不來,她才沒有想著他來尋她呢。
想到這裡,千提裹緊了身上的被子,隨便翻了個身。
一轉過頭,一張謫仙般的面龐乍然出現在視線中。燈光被白雪反射著自窗欞投入,一個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她的床上,正緊緊地看著她,嘴角噙著抹淡淡地笑意:
“想我了?”
千提心中一驚,一時沒反應過來來人是誰,抓起枕邊防身的斷刃便朝那身影刺去。
刀未下落,手卻先被封易初抓住。
“謀殺親夫?這可使不得,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