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屬下有一計”
流放之地遙遠, 車馬奔波,趙獻回到京都之時,已是春末夏初。
彼時天氣正好,微風漫過國師府院牆, 裹著槐花的甜香, 封易初垂眸坐在青玉案前,玄色廣繡垂如墨雲, 額間殷紅花鈿在日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暈。
案頭新送上來的奏摺積如小山, 他素白如玉的指尖輕輕壓過紙頁,袖口暗紋在光影中若隱若現, 恍若將一池月光攏在袖中。
兩名家丁屏氣將藤椅放在他身側, 案上青瓷茶盞被微微震著,碗中泛起絲絲漣漪。
封易初指尖仍扣著奏摺,微微側目, 便見千提在椅中鋪上一層軟墊,已然蜷了進去,藕荷色裙擺在身側堆成蓬鬆的雲,她將臉埋在團扇大小的話本裡。
球球慢悠悠地爬到她身側躺下,黑白相間的絨毛在風中輕輕顫動。她忽然打了個哈欠, 蔥白指尖捏著毛毯往小腹一蓋。
封易初唇角漾開不易察覺的笑意, 墨玉般的眼瞳映著少女發間的菩提發簪, 視線重新落回紙上時, 連奏摺上的字跡都好似染上了一絲溫柔的暖色。
暖風掠過廊下風鈴,遠處槐花簌簌作響。
一陣腳步聲忽在這時傳來。
“國師大人, 人已回到京都,如今正前前往皇宮覲見陛下。”暗衛單膝跪地,玄衣上落著幾朵槐花。
“知道了。”封易初指尖微頓, 放下摺子,轉向千提,柔聲道:“我入宮一趟。”
千提正在話本上看到些羞人的橋段,眉眼彎成月牙狀,忽然見他轉過頭來,生怕他看到話本上寫的橋段,有些不好意思地將話本合上,小臉通黃,努力將嘴角的笑壓下去,“你早去早回。”
“嗯。”封易初輕輕應了一聲,起身,袍角帶起的微風輕輕撩動千提的發絲,轉眼便消失在她面前。
馬車晃晃悠悠,停在宮門口。他身子已好上許多,自車上下來,大步朝宮內走去。
穿過層層宮門,他輕車熟路地來到大殿門口,殿門緊閉著,小皇帝稚嫩的嗓音從中傳來。
“皇兄真是糊塗!你盜走火藥意圖陷害表兄,卻陰差陽錯地害死前線如此多將士,釀成如此大禍,朕如何能……”
“陛下!”殿內傳來“咚咚”兩聲,是趙獻將頭磕在地上,“當初是草民鬼迷心竅,一時糊塗……如今草民已改過,只盼著恢複爵位,做個閑散王爺,若能戴罪立功,在朝中謀個職位,為國效勞,更是感激不盡!”
“這……”小皇帝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
“陛下可還記得當年,我揹著您出宮看花燈?那時有刺客襲擊,是我將您護在懷中。”趙獻停頓片刻,道,顫顫巍巍地自懷中取出一物,道:
“這是母妃臨終前留下的平安符,我一直貼身帶著,如今無欲無求,只想常伴陛下左右。我二人一母所生,本該是這世間最親近之人啊!陛下!”
“可是……可是你從前……”小皇帝似乎有些動搖,對上趙獻發紅的眼睛,又看著他那條傷腿,終是不忍,“若只是做個閑散王爺,那便……”
“陛下!”話音未落,封易初推開殿門,大步邁入其中:
“十萬將士因其慘死,先帝更是被氣得病重,早早殯天。趙獻犯下如此重罪,至今未立寸功,卻如此草率地恢複爵位,置死去的將士於何地?置先帝的在天之靈於何地?又如何向滿朝文武、天下百姓交代?”
骨節分明的手指伸入袖中,他抬手一揮,一份奏摺重重拍在龍案上,“陛下念及手足之情,免其流放之苦,已是仁慈,滿朝文物聯名上書,皆言不可恢複其爵位,還望陛下莫要令忠臣良將心寒!”
趙獻臉色瞬間慘白如紙,手指被他緊緊攥著,咯咯作響:“你!好你個封珩,我看你是公報私仇!”
“是公報私仇,還是言明利弊,陛下心中自有定奪。”封易初轉身向小皇帝行禮,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
或許是這番言辭說得太過激動,誘發了舊傷,他從懷中取出枚手帕,捂著唇劇烈咳嗽起來。素白的絲帕很快染上鮮血,片刻後他緩和過來,垂下手,染血的帕子不經意間在趙獻面前晃過,道:
“陛下仁德,赦免其罪已是天恩,若貿然恢複其爵位,定激起民憤,引得朝堂動蕩!還望陛下三思!”
小皇帝望著案上的奏摺,攥緊了椅子扶手,良久,嘆了口氣:“國師所言極是!皇兄……你先出去吧,朕意已決!”
趙獻惡狠狠地瞪了封易初一眼,指甲幾乎要掐入掌心。地面被宮人擦得鋥亮,映出他扭曲的面容,他深知自己如今無甚勢力,掀不起任何波瀾,只能拖著瘸腿,在侍衛的攙扶下蹣跚離開。
宮外暮色漸濃,一名身形單薄的男子靜靜佇立。
暮色為他單薄的身影鍍上灰邊,唯有腰間那枚褪色的雍王府腰牌隨動作輕輕晃動,見趙獻出現,他疾步上前,單膝跪地,恭敬行禮:“雍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