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一身極不合身的衣服,空山一葉扛著毛竹扁擔,與加藤一起行走在橫濱城內小巷中。
他們的首要任務是掙出幾人一天所需的飯錢,沒有工作可做便要餓肚子,這是最簡單不過的道理,雖然空山一葉對此不屑一顧。
空山一葉從未接觸過武士教育,甚至善惡觀念都很是淡薄。
擁有一身無論在哪個年代都可稱之為絕頂的劍術,雖然有著不屑於對弱者出手的態度,但他一旦想要錢財,大不了搶奪強者便是——勝者擁有一切,敗者一無所有。
害怕失敗就先努力變強,哪怕暫時不敵,也只會不斷鞭策自己,而不會哭哭啼啼尋求什麼幫助。
所以當下這種體驗對於空山一葉來說,還是相當具有挑戰性的。
“抱歉,這位大人,您這裡還需要力工嗎?我二人身體強壯,吃苦耐勞,無論做什麼都可勝任,我們還很便宜,每人每日只二十錢……十、十錢!十錢便可。”加藤幾乎快要把腰彎到地上,對著工地上一位乾瘦中年番頭拼命推銷。
這種場景在今早出現了數次,但奈何每次的答覆都驚人的一致。
“滾滾滾!”番頭不耐煩的揮舞著手臂,“我們這裡不歡迎來歷不明的人做工,馬上滾開。”
“拜託了,我們真的什麼都能做……”
“快滾,想要做工就去碼頭,你們這些賤民,只配在那裡工作,明白嗎!”
“可是……”見加藤還想說些什麼,番頭對著一旁幾個半露著胸膛的監工喊道:“二郎、信五,有人來搗亂。”
那幾個大漢對視一眼,嘻嘻一笑,邁著不丁不八的步伐朝著兩人圍過來,加藤見狀趕緊拉著空山一葉逃走,任憑後方各種惡毒奚落。
“你們每天過得都如此艱辛嗎?”
逃脫了追捕的二人在加藤帶領下向另一個城區走去,空山一葉也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
“大多時候吧,偶爾也能遇到通情達理的,但苦幹一天只得數錢,遠不夠填飽肚子。”加藤解開脖子上已經看不出原色的毛巾擦著額頭上的汗珠,他指了指路旁的人力車伕,“他們雖說要好過一些,但比我們也強不出多少。”
“哦?”
“我們這些做散工的雖說經常餓肚子,但最起碼不用被那些混混無賴乃至警察盤剝,這些人每天像騾馬一樣拉人載物,每天跑6個時辰,所得不過十幾錢,如若家裡有老人孩子,只能餓著肚皮奔跑,直到哪天身體垮掉。我便親眼見過跑著跑著,直接倒斃在路邊的可憐傢伙。”
空山一葉默然。
揭開橫濱繁城華的一角,無數底層賤民像螞蟻一樣勞作不休,支撐起少數人肥碩的肚皮。最奇妙的是,永遠也不用擔心竭澤而漁,在那些大人物看來,只要這些賤民還擁有屬於生物的本能——繁衍。就會產出源源不絕的小賤民,一茬又一茬供養他們,乃至供養他們的子子孫孫,永世不絕。
所以他們最怕的往往不是反抗,而是缺乏可供他們持續壓榨的物件。
“你們就沒想過反抗嗎?”空山一葉十分疑惑,“與其過這種不知何時會累斃的生活,還不如把那些壓榨你們的富商搶了。況且以你的武功,對付那些保鏢應該不會太難。”
“呵呵……”加藤不知是對空山一葉的無知表示無奈,還是出於對自己懦弱的自嘲,他搖搖頭嘆息道:“那又如何?失敗便不說,即便成功也意味著自絕於社會,乃至家人受累。我怕的不是些混混惡霸,我怕的是政府的律法!一個人武功再高,又怎能對抗一國;劍術再強,能比槍炮更厲害嗎?”
他低下頭看著雙手,手指因為長期艱苦搬運重物而無法徹底伸直,這位出身斗南的劍豪現在連劍柄都已無法穩穩握住。
如果沒有重大變故,他或許會如這個時代無數破家武士一樣,在無數體力勞動中消磨意志,在無盡飢餓中消磨武藝,最終帶著滿腔對社會和時代的不公,對維新政府的仇恨倒在一灘爛泥中,和真正的爛泥一起消融。
兩個人都失去了繼續說話的興趣,默默走在巷子中。
臨近午時,附近連成一片的破落棚屋中隱隱傳來一陣飯香,往來如潮的街道也冷清了許多,而兩位武藝不俗的劍客卻只能扛著毛竹,掛著毛巾,士氣低落的在一個個街道逡巡,只為找到一份能夠填飽肚子的工作。
第一日剛剛過半,空山一葉已經略有悔意。
他是真的想體驗不同生活,用以完整自己的劍心,但這不代表他喜歡餓著肚子受罪,尤其是這種生活看不到盡頭時,一種想要拔刀毀滅世界的念頭就越來越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