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也睜開眼,發現自己站在一個實驗室走廊。走廊兩邊是透明玻璃,後方有許多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走來走去,桌上擺滿了試管和各色實驗器材,電腦螢幕上的光不停閃爍,不管是人還是機器看起來都十分忙碌。
這裡是哪裡?姜也正想著,身子忽然不受控制地開始行動。他悚然發現,這具身體竟然不受他的掌控,靈魂好像被裝進了一個套子,動彈不得。他沿著潔白的走廊行走,進入了盡頭的實驗室。這個實驗室和其他實驗室都不一樣,裡面只有一個巨大的圓柱形透明培養罐,裡面懸浮著一個尚未長成的胚胎,連線它肚臍的不是臍帶,而是營養輸入管。小小的蒼白胎兒無知無覺漂浮著,像一片脆弱的羽毛。
培養罐前面站著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女醫生,強光燈下,她的肌膚白得耀眼,臉上不施粉黛,是素淨的清水面龐,卻抵得住熾烈的光,像聚光燈下的青花瓷瓶,無聲地顯露出一種冷靜矜持的美。
“你來了。”她撫著肚子,腹部有微微隆起的弧度,顯然是懷孕了。
“辛苦了,懷著孕還要加班,”姜也聽見自己開了口,“給你漲工資。”
醫生冷淡地瞥了他一眼,開始彙報工作,“24號胚胎已經存活了22周,體徵很正常,所有器官的發育指標都達到了合格值。”
“合格?”他搖頭,“不,他不僅僅要合格,還要優秀。”
“實驗進行到這個階段,有24號這樣的成果已經很不容易了。”
“施醫生,你是國內頂尖的生物學家,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最好。”
醫生沉默了一瞬,道:“好,24號作廢,,我會繼續製作25號,他將是最為優秀的胚胎。在體外人造子宮裡,他的成長期要比普通胚胎更短。他出生之後,需要一個母親。”
“你不可以麼?”
“不可以。”醫生嚴詞拒絕,“我遵守保密協議,我的丈夫至今不知道我為你工作。孩子流著你的血,我養他,我怎麼向我的丈夫解釋?你看到了,我懷孕了,我有我自己的孩子要養。我只負責讓你的人造胎兒平安地從體外子宮裡降生,其他的你自己想辦法。”
“哈,”他短促地笑了聲,“那個無能之輩。說實在的,你看男人的眼光真的不怎麼樣。”
醫生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他擺了擺手,雙手插進黑色風衣,準備離開。姜也試圖控制軀體,手腳不聽他指揮,自顧自地行動,往門外走去。姜也十分煩惱,這到底是個什麼地方?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這裡的所有人他都不認識。是做夢?還是幻覺?難道他被太歲的黴菌感染了,所有被感染之後的人都會陷入這樣奇怪的幻境?
醫生忽然在背後叫了他一聲,只這一聲,讓姜也毛骨悚然。
她喊:“江燃。”
姜也隨著男人一起回過頭。
醫生深吸一口氣,說:“我們合作有三年多了,迄今為止我對你的瞭解還是一片空白。像你這樣把自己的資訊抹得幹幹淨淨的人,一定是手眼通天的人。我有自知之明,除了實驗以外的事情概不過問。我的丈夫希望我專注家庭,一向不支援我的研究。沒有你的資金,我無法完成我的專案。基於此,我也不該問太多東西。但是……”她看了眼培養罐,“這孩子是我的心血,你並沒有失去生育能力,還如此大費周章地培養他,絕不可能只想要一個自己的後代。我想知道,他將來……是否能夠平安?”
男人沒說話。
“好吧,我明白了。”醫生點了點頭,背過身去。
這個夢過於逼真,姜也感到不可思議。他現在附身的人就是江燃麼?男人轉身離開,姜也也無法自控地跟著他行走。姜也試圖找到一面鏡子或者玻璃,看一看這個江燃長什麼樣子。可是江燃目不斜視,姜也也難以從餘光裡觀察玻璃上的倒影。
姜也又試圖從軀殼裡脫身,身子好像陷入了黏膩的泥塘,四肢都被黏住了。他用力掙紮,忽然聽見身後響起靳非澤的聲音。
“姜也。”
姜也猛地回頭,身體像掙脫了泥濘,輕飄飄往上浮,視野像玻璃一樣片片碎裂。他從睡夢中驚醒,眼前是潔白的病房,他坐在病床上,牆壁上掛的電視機在播放新聞,說南極洲上空的極光裡城市的幻影越來越清晰。他的手機被放在透明塑膠袋裡,擱在他的床頭。床邊靠著他濕漉漉的揹包,他拉開拉鏈翻了翻,劉蓓的頭顱好端端擱在裡面。
剛剛的一切,都是個夢麼?
他扭頭,靳非澤躺在他邊上的病床,右手被繃帶包成了粽子,左手打著點滴,右腿打了石膏,吊得高高的。這家夥臉色蒼白,像紙糊的人。搭在床沿上的手五指修長,細細的針尖插入青筋,別有一種脆弱的美。總覺得他像個瓷人,一不小心就會被打碎。
他懶懶抬眸,對上姜也的目光,表情懨懨,似乎非常厭煩這裡。
“幹什麼?”姜也語氣寡淡,疏離又冷漠。
“我要上廁所。”靳非澤說。
“自己去。”
“你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