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琰握著桌上的茶盞,手背青筋一根根凸起,他臉色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傾雪,我當初答應娶雲驍然的妹妹,只是為了能早點穩固地位,讓你不再受人輕視,你說我無情無義也好,過河拆橋也罷,我從未對雲雪瑤生出過半點男女之情。我早就想好了,只要以後順利登基,母儀天下的位子一定是你的……”
“你不必打感情牌,也不必用這種方式博取我的心軟。”蕭傾雪眉頭微皺,顯然看穿了他的心思,“我心硬起來的時候,比鐵石還硬,你只管照著我的要求去做。達不到我的要求,我不會進宮,你可以讓使臣一直等,等到他們耐心盡失,等到他們不想在等為止。”
裴子琰嘴角抿得緊緊的,惱恨她的心硬無情,卻忍不住還想抱著一絲希望:“傾雪,你三年前來雍朝,見到的是我躺在床上那狼狽不堪的一面。”
他垂眸,聲音低沉苦澀:“可你知道嗎?我是皇后嫡子,生來尊貴,其他不管比我年長的還是年幼的兄弟,在我面前都要低上一頭。”
“父皇喜歡我,為我請了最厲害的太傅,授我詩書,教我帝王之道,他說我一定會成為最合格的儲君。十四歲那年,父皇要立我為太子,那個時候的我光風霽月,人品貴重,人人稱讚一聲龍章鳳姿。”
“我一直以為……”他黯然苦笑,聲音落寞而北涼,“我以為自己可以永遠這麼風光下去。”
“少年時,我就有自己的抱負,我想讓雍朝變得強大,我想讓周邊各國都來朝拜,我想讓我治理下的子民都能吃飽穿暖,我想讓雍朝疆域上再無戰爭,我想開創盛世。”
“我有很多政策可實施,也有很多願望想實現。”
“可這一切都尚未來得及去做,我的身體就出了狀況,一日比一日虛弱,一天比一天疲憊,直到連走路都費勁。太醫查不出症狀,他們懷疑我中了毒,可沒人敢說是什麼毒……或許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自然無法給我解毒。”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極力讓聲音平穩:“立太子的計劃就此泡湯,母后整日以淚洗面。我對母后生出了愧疚,對自己的人生充滿著絕望。”
“我徹底病倒在床上時,父皇發了好大的脾氣,責令太醫院所有太醫,無論花費多少錢,無論用多少時間,必須把我的病治好。”
“可這是強人所難。”
“短短三個月,有六個太醫因為我的病被賜死。”
說到這裡,他轉頭看向花園深處,眼神像是愧疚,像是自責,更像是沉浸在那幾年裡的痛苦深淵之中,等待著有人來救贖。
眼底似是水光浮現,他眨了眨眼,壓下眼底熱氣:“我對死去的太醫滿懷愧疚,可我無能為力,我心裡充滿恨意,我知道我的身體是被人動了手腳,但究竟是哪位皇兄動的手,我至今都不知道,我連自己應該恨誰,都無法確定。”
他輕輕吐出心裡一口濁氣:“我發誓,若我還有機會站起來,若我還能繼續做太子,有機會即位為帝,我一定會把他們所有人斬盡殺絕,絕不留一個活口。”
“躺在床上那些日子,我就是憑著這股信念,生生堅持了下來,否則我早就死了,那樣屈辱不堪的日子,真是一天都不想多活。”
“可我總想著,萬一呢?萬一哪天出現一個神醫,能有機會讓我活下來呢?我若是死了,不就太虧了?”
“然後真的,你出現了。傾雪,你出現得那麼及時——在我瀕死之際。”
裴子琰低著頭,眼前霧氣瀰漫,他紅著眼哽咽:“傾雪,當我雙腿有知覺,讓我能從床上坐起身那一刻,你不知道我心裡有多感激你,我覺得你就是拯救世人的神女,你不但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一生都要珍視的人。”
“哪怕所有人都看不起你的出身,可在我心裡,你比他們都高貴,你是神女,是拯救蒼生的神女,高貴不可褻瀆。”
“一年的治病,一年的相處,我無可自拔地愛上了你,我發誓要娶你為妻,我要給你最尊貴的身份,我要讓你母儀天下,讓這個世上所有人都匍匐在你腳下,再沒有人敢看不起你。”
蕭傾雪沒說話,就這麼安靜地聽著。
沉靜清麗的面上,看不出情緒波動。
裴子琰深深吸了口氣,調整好自己的情緒:“可是我太著急了,著急得只想走捷徑……我以為我們彼此信任,你明白我的處境,會支援我的決定,我以為……不管怎麼說,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我應該提前告知於你,如果你不同意,我可以放棄娶她,然後慢慢籌謀,早晚……早晚也能籠絡其他文臣武將。”
“我們還這麼年輕,往後的時間多得是,我怎麼就……怎麼就這麼著急,非要透過聯姻的方式拉攏武將?”
一滴晶瑩的液體自眼角滑落,似是悔恨。
明月撇了撇嘴,對這招苦肉計毫無感覺。
裴子琰低著頭,語調帶著顫音:“傾雪,我不求你能立即原諒我,只求你……只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我想彌補你,在往後的日子裡加倍補償你,只求你……求你別那麼絕情……”
“說完了嗎?”蕭傾雪開口,語氣平靜得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若是說完了,就照我的話去做吧,條件不變。”
裴子琰表情僵住,不敢置信地看著她,雙手再次握緊。
他的眼睛還紅腫著,痛到極點,一副傷心絕望的樣子。
可看著蕭傾雪平靜到無情的眼神,裴子琰眼底傷痛一點點消失,浮現幾分怨氣,幾分諷刺:“你真是狠心,傾雪,你真是狠心。”
他放下茶盞,起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