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以言一進來,就聞見一股墨香,行了禮,抽了抽鼻子便笑說:“可是阿言打擾爹爹了?屋子裡好濃一股墨香。聞見便知是一方好墨。”
蘇功“哈哈”一笑,“是七郎贈的。”
蘇以言嘟了嘟嘴,小聲哼道:“表哥也真是的,竟不將這方好墨贈予我!”在蘇功問“什麼”的時候,又將手掌攤開,將手心裡的印遞到蘇功面前,說:“對了,父親,這印你還記得吧,就是昨兒我從外面買回來的那枚。”
蘇功點點頭,用眼神詢問它怎麼了?
蘇以言將印擺在桌上,自己拖了椅子坐下,才慢悠悠拉長聲音道:“今兒,我想了好久,才記起來,這印應是謝懷謝永節的。”
蘇功聽見這名字從蘇以言口中吐出,瞳仁擴大,一臉震驚之色,但很快這神色就被他掩飾下來,他凝視著蘇以言:“你怎知謝懷這個名字?”
蘇以言偏了偏頭,頭上的珠釵輕輕斜顫了,她疑道:“我為何不能知?”
蘇功眉頭緊鎖,沉色道:“官家不喜他,也嚴禁人提起他。”
蘇以言試探問:“既官家不喜他,民間如何有他的畫流傳?”
“而且,爹爹,阿言記得幼時阿言貪玩,偷偷溜進過你的書房,書房書案後牆壁正中間掛的便是落款為謝懷的畫吧,若是我沒記錯,父親的那幅是叫《夏夜垂釣圖》是吧!”
蘇以言的目光閃著狡黠之色。
蘇功一時竟順著她的話去想了她幼時是否見過這圖,有女過目不忘,這過目不忘之能竟落在此處將此畫題名都說得清清楚楚!還不待他反駁,然後便聽蘇以言指著桌面上那捲將舒展未開來的畫卷,“不正是這幅!”
她語氣透著驚喜,站起身來將那幅畫卷輕輕展開,“父親你竟又將它買回來了!”
她拿起那枚銅印上去比劃,正合上。
蘇功一時不知怎麼回答,眼睛亂瞟,只點點頭,說了原因:“嗯,因這幅畫是故友生前所贈。”
“如此,這便是‘欺君罔上’,官家既然嚴禁提起他,你還私藏他的畫,若被有心人告上去,又要怎麼收場呢?”她秀眉緊皺,裝出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嘴角下壓,可憐兮兮道:“父親,阿言不想看見家破人亡。”
“怎會?”蘇功目光躲閃,只答:“如今府上小廝丫頭不過一手之數,之前那事,是遭了道了。此番不是信任的人,這書房是定不可能讓人靠進的。”蘇功他們從嶺南迴來後,姜氏已經給府上添了不少丫頭小廝,但穩妥起來,只給謝氏配了一個近身丫頭,又買了幾個粗使丫頭,以及幾個外院做事的小廝,其餘的人都被打發走了。府上人員比起從前輝煌時候來說是少了不少了。
見蘇以言眼淚汪汪望著自己,蘇功移開眼,補充道:“何況你爹爹我正準備將這畫藏起來,就被你撞上了。你放心,我把這畫藏好,定不會再生他事。”
蘇以言望了望外面,子星守著,應不可能隔牆有耳。
於是她問道:“那父親你怎麼從未祭拜過此人?”
蘇功也反應過來,回問:“那你怎麼知道的此人?”
蘇以言支支吾吾。
蘇功卻沉下臉,“說吧。”
蘇以言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撒嬌,“爹爹你先告訴我!”
蘇功抬了眼看向蘇以言,蘇以言作眼觀鼻姿態,“是先前,在恩相和恩師府上,都見過類似筆風的山水圖,署名都是謝懷謝永節。”
蘇以言嘻嘻一笑,叉著腰,眉飛色舞,“若是我沒看錯的話,這幾張圖應是這謝懷同一時期畫的。或隱逸高遠,或雄渾壯闊,形神俱在,作畫者靈氣十足。”可惜,不知道還有沒有別的畫流傳於世。
蘇功看著蘇以言這樣陷入了沉思,眼中彌漫起霧氣,視線漸漸模糊起來,彷彿已看見了好友謝懷在作畫之時的所思所想所感。
“父親!爹爹!”蘇以言喚了兩聲才將蘇功喚醒。
蘇功轉開了頭,將眼眶裡的淚水用袖子擦了擦,頭轉回時已正色,道:“阿言,這謝懷二字以後莫在提起,也莫同別人說在雲府和王府見過他的畫,免得惹了麻煩。還有那印,與你有緣,定要收好。”
蘇以言“嗯嗯”了兩聲,這點輕重她還是知道的。
蘇功慈愛地看著她,眼神裡有蘇以言看不懂的東西,“至於官家因何不喜他,也不喜人提起他,你還小,不必知曉。你只記得一點便是:千秋萬代,史冊裡定會有他的諍臣之名。他的風骨會化作青史長卷,他也會是汗青裡濃墨重彩的那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