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好將蘇以言的臉擦好後,他才起身,掀開簾子,碩大的雨滴打在他臉上,他出聲問,“車上可備有紙傘?”
雲飛搖頭,但目前天色已沉,昏暗無比,像被人刷上了餘墨,他回憶著說,“這馬車是葉知州準備的,小的在上車前仔仔細細檢視了,只有這兩件蓑衣,沒有紙傘。”
他伸出手,接過,然後對著外面的人吩咐道,“看這雨一時半會停不下來,雲飛,距離宅子還有多遠?”
“不遠了,若是人行,怕少要一盞茶時間,多要兩盞茶。”
雲鶴當機立斷便將這蓑衣遞給了侍衛,“阿杜,你或者尋兩個腳程快的,從府上拉輛馬車過來。”
阿杜,是侍衛頭子的名字。
阿杜唱了個諾。
接過蓑衣,招手,點了後面的兩個人,低聲交待了一會,才對著雲鶴拱手,“郎君,要下車躲躲這大雨嗎?”
雲鶴見著馬車上的蘇以言,搖了頭,吩咐說,“你們四人自行去一旁的雨棚子裡避雨,未有紙傘,我和表妹在車廂之中躲著就好。”
那阿杜就仿若未聞一般,雲飛跑到棚子裡,將衣服上的水擰了擰,才發現,密密麻麻的雨幕中隱約之間還有人立在馬車外守著,他扭頭問旁也在擰水的侍衛,“阿沉,你們頭兒,就是阿杜他怎麼不進來躲躲?”
“頭兒說叫我來躲著,另兩個兄弟又跑回去取馬車了,他怕出意外,守在郎君身邊比較安心,”名叫阿沉的侍衛呵呵笑著,又繼續解釋,“其實我覺得在此地界應該不會再出意外了,但頭兒小心謹慎,等會我出去換他。”
“再出意外?”雲飛將頭巾上的水也擰了擰,然後大大咧咧一屁股坐在用來招待客人的椅子上,這句話剛說完——“你們也遇見水匪了?”
他就尖叫一聲捂著屁股‘砰’地從椅子上立起來,眼睛裡轉出淚花來,惹得子星發了笑,問,“你這是怎麼了?一驚一乍的。”
“什麼東西叮著我了,”他罵罵咧咧回答後,又打算彎下腰去仔細看這叮著他的東西是什麼?還沒看清,變故就發生在這事一瞬間。
刀劍相撞錚鳴之聲在雨伴著雞不安慰地鳴叫聲,狗不停地吠叫聲中響起。
雲飛還未反應過來,一旁的阿沉已經敏銳察覺情況不對,拿上擱在一旁的刀迅步飛身出去,留下一句,“你們兩先走。”
雲飛睜大眼睛,辨認著在這大雨間,確有人在相互毆鬥著,他心一慌,也顧不上自己屁股上的疼痛,只沖出棚子見著那前不久才發過狂現如今失去了束縛,離他們越來越遠的馬車,喊道,“郎君——”
雲鶴雖想過在睦州地界是否安全一事,但他實在不察,此背後安排事情一人竟膽大如牛。
是有何人再給他撐腰。
若不是他們貪墨的錢財太多,便是在政事之上與雲家為敵的人。
讓他能在大道之間劫殺朝廷命官,他腦子裡什麼東西一閃而過,突地將父親手下劉滔劉兵曹受傷一事聯絡了起來,又憶起,水匪頭子旁確是有一個生得異常魁梧之人,他心裡暗暗想著或許正是同一批人。
在想這些東西的時候他也沒閑著,聽見遠處雞不尋常的叫聲,再聽見近處狗急切的狂吠,出於對未知禍事的朦朧實感,他心裡直覺不對,他握著蘇以言的手,涼如冬雪般的溫度將正對著書卷發神的蘇以言驚了一跳,蘇以言只聽見他突然問自己,“表妹,你可信我?”
蘇以言雙眸眨也不眨,一時也不知雲鶴問此話是何意,只怔怔點頭,為表決心,還拍了拍自己胸口,“我很相信表哥。”
雲鶴聲音急切,掀開紗窗,見阿杜果然守在旁邊,他聲音壓低,吩咐了兩句話後,便將被雨淋濕的臉用袖子擦了擦,蘇以言見他如今這樣,也是明白肯定有什麼大事會發生,雲鶴拉著她的手,“表妹,接下來我們從馬車右側過去,悄往一旁的院子去。”
蘇以言只愣愣回握住雲鶴的手,沖進雨裡,她看不清前路,只能用另一隻手把住雲鶴的臂膀,跟著雲鶴深一腳淺一腳往前跑去,雨水順著臉旁落進她的嘴裡,她說的不是問句,而且用著很肯定的語氣,“表哥,可是有匪徒前來追殺於我們。”
雲鶴在前方,替她擋了大半風雨,聞言他作了答複,他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人群間傳來一般,蘇以言聽他好像是‘嗯’了一聲。
他感知到蘇以言拉著她臂膀的手漸漸乏力起來,只伸出手,將蘇以言的肩膀攬住,自己如今弓著身子替她擋雨,他有些微喘的聲音在蘇以言顱骨上方響起,蘇以言的心緩緩安定下來。
“表妹,得罪。”
蘇以言手又與在馬車上雲鶴攬住她一般無處安放了,只能將兩隻手緊緊抱住他的腰,又將自己往他身上靠去,她對自己的體力很有自知之明,有些累了。
雲鶴對此沒有防備,這種感覺令他有些不自在,心跳有些失常地變快,於是短暫地愣了片刻,後又帶著她往前跑去。
雨幕驚起的塵土飛揚,路上泥濘濕潤,蘇以言那繡滿青荷的裙擺已被泥水弄得失去了本來的面目,不同之前那般純然潔白模樣,她看向雲鶴身上的泥點,在心裡狠狠唾罵了那些髒官。
又在雲鶴帶領下,她只用伸出腳,不用思考往哪兒踩的腦子裡掃數起今日醉夢樓酒宴之間,那幾個娘子的表情,那洪氏昭然若揭,看她拿模樣,只怕是想把她當猴耍,她翹起了唇角,在心內冷笑一聲,也不知是誰耍誰,就看她兩道行誰高了。
待到那廢棄小院,雲鶴回頭見後方沒人追上,鬆下一口氣來,急急將門推開,然後摟著蘇以言往屋內走去,他藉著還未黑透的天光,見著蘇以言此刻是狼狽樣,心裡是又愧又悔,
原本以為為她恢複本性,將她帶回故地,上一次水匪一事他事先早有準備,尚還能拉著她不疾不徐地逃脫,如今又累得她跟著自己在雨中奔逃,他忽地倒也覺得——讓她在京府裡做那個明光爍亮的小娘子更好。
“表妹,委屈了你。”
蘇以言正在將頭上微微濕潤發髻取下,聞言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先雲鶴藉著天光觀察她,如今她也在看向他,雲鶴心中一緊,雖然他這樣說,但他並不想蘇以言後悔。
他在靜靜地等待蘇以言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