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爾,離臉色一沉,徑自先往火堆明耀的河岸邊去。
雲渡額爬黑線,不知哪裡得罪了他。
想著他就是那樣古怪的倔牛脾氣,轉眼釋懷了。
雲渡回看蘇誡,極淺淡地延展一笑,邁出步子想幫他拿懷裡高高一摞的黃錢。
蘇誡看出她之意圖,以溫和的笑顏回應。
欲向她去,她卻驀地轉了身,小跑著追離而去:“哎,離離,我幫你拿……”
獨留蘇誡在後方龜行,心裡空落落的。
對他燃起的好感,她總不心疼地一把掐死。
澍河西岸,雲渡與離擁在一邊,嘰嘰咕咕地邊說著給亡靈的話,邊將黃錢一張張打散,並著她籃子裡的冥錠一塊焚燒。
蘇誡安靜在一旁,沒有參與他們的親如一家。
卻是如斯安靜的他,時刻牽動著雲渡的目光粘在他身上。
明燦燦的火光照亮身邊一片,每個人的神情就包裹在圍起來的一團團光明中。
周邊光團內,有人默默垂淚;有人獨飲悲愴;有人闔目哀悼;有人淡淡在笑,應向耀眼的虛無告慰自己安好……
唯有蘇誡,自黃錢在他手中一張張開啟,觸上焰火,他低垂的鳳眸就沒抬起來看過身邊事物。
清涼河風裹挾著白日餘溫,輕輕吹拂,撩動鬢角幾絲碎發輕颺。
明澈的瞳眸宛似一面水鏡,映出焰光簇簇,在漪瀾微漾的眸澤裡遊弋。
簇簇焰光如同淘氣的孩童,踴躍著想將他眼裡的滿目星火捕捉出來。
他卻彷彿看不見那般吵鬧,自顧自繼續焚錢。
雲渡幾次見他深深呼吸,闔眸,許久又睜開。
每一次他這樣行為,她都看見了他眼裡的水澤比上一眨眼更濕潤。
走上今日這條路,他的辛酸苦痛應該不比她少吧?
平世崇文,亂世尚武。
他棄文從武,是否預先就分析透了將要面對的情勢?
不管有多大的底氣,多堅韌的毅力,此一刻,對著亡魂之物默默焚化成煙的他,著實教人不忍端視。
許是火光太亮,許是晚風吹得太沒有規矩,將他討人厭的皮烤化了,揭開了,顯現出了他隱藏起來的柔軟。
“你說你是為大業而殺的我,沒有後悔之言,那,每逢中元,你會為我焚錢嗎?”
火堆越燃越寬,雲渡退了兩步,抓了一沓黃錢,半蹲著挪到蘇誡身邊,看著他手裡動作,一邊說話。
銅鑿列印的火紙一張一張撕開,遞進火堆,蘇誡道:“不會。”
雲渡心神一墜,真想罵自己幹嘛要問這種問題,純純就是閑討不痛快。
且這樣說話,顯得自己好像很卑賤,上趕著與他套近乎,扯舊情。
腳一挪,她識相欲撤走,蘇誡淡淡又道:“你一直活在我的視界裡,用不著這些。”
世界?
雲渡驚愕。
——他之所言,是說他殺了她之後,心裡卻從未當她死了,他一直活在兩人過去的情意中?
那些只有美好,沒有悲傷的情感,是他這些年的精神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