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剛脫嘴,遠圖公望他深深一拜:“老儒特來感恩小相公,借你吉言才好運綿連,今日可願賞光到下榻客棧,用些粗茶簡飯。”
廉衡:“榮幸之至。”
日前慨嘆“蘇秦還是舊蘇秦”的店掌櫃,這日裡全身堆笑紅光滿面,坐門口逢人叫喝“我店考出個大官家,乃他今科會元吶,街坊們走過路過,看看瞅瞅同粘喜氣兒啊。”再瞧店面門板上,赫然掛著塊榆木帖,上書:聖上喜迎新進士,民間贏的好官人。店家吆喝間瞅得遠圖公回來,忙叫小二點串鞭炮,添子添孫般地高興道:“周大官家回來了,您老可是餓了?要吃什麼,儘管了點!天上飛的海里潛的小的都給您捉來。”
廉衡一笑:“若想吃那‘星宿拌月牙’,老闆可做得一盤來?”老闆聽了不禁為難,懊惱方才話滿,給自己置了一坑兒。
遠圖公苦笑一聲長嘆兩句:“一士登甲科,九族光彩新。”言必再道,“這兩位也是杏榜裡的爺,你只管挑些上好酒菜來就是。”
店家應得個飽滿洪亮:“好咧!”
簡餚素茶,席間縱談古今暢所欲言,廉衡無意問了嘴:“老先生以為,今天下之鈔法如何?”
周遠圖怔了怔,覷眼四周軟沉沉道:“陛下說好。”
廉衡靦腆一笑:“巧了,紀大人也說好。”
周遠圖:“小相公口中的紀大人,是指?”
廉衡:“大明銀鼠。”
周遠圖神色頓然嚴肅,語氣卻依舊溫和:“小相公意欲當貓?”
廉衡冷綿綿道:“我是耗子藥。”周遠圖眼皮一皺,盯他片刻,方聽他繼續,“老先生以為,如何叫陛下說不好?”
周遠圖頓了頓,想了想,看眼四周:“水土不服時。”
廉衡:“僅此而已?”
周遠圖:“屋漏偏逢連夜雨。”
廉衡失口一笑:“您老同我想一塊去了。”
周遠圖:“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敖頃由始至終沉默著,廉衡莞爾一笑轉問他:“兄長今夜不訓斥我?”
敖頃悽然苦笑:“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衡兒未必有錯。也許真是兄長閉目塞聽,迂腐過了頭。”
周遠圖閱盡滄桑,看人通透,一向“知人不評人,知事不聲張”,此刻難得快口快心勸說敖頃:“履不必同,期於適足。卻避朝堂鑽營學問,未嘗不是一種選擇。並非老夫好為人師,只是瞧公子懷才抱德溫柔敦厚,不爭不逐,以為這朝堂未必適合你。”
敖頃悶聲不語。朝堂的確不適合他。可惜,答允科考問鼎三甲,是敖放輕饒葫蘆廟的交換條件。若他知曉,京城四霸不敢擅動葫蘆廟的真正原因是“世子府罩”,他早投身弘文館,傍崇門左右,現今也就不必如此煎熬。末了他溫吞解釋:“晚學勘不破名利,未能免俗,叫老先生笑話了。”
周遠圖看向廉衡,卻對敖頃講:“是他勘不破這紅塵,你才未能免俗。否則以你二人才學,傍崇門左右,必將一時雙璧。”
敖頃看向廉衡,猶疑不決,半晌才問:“衡兒可願……”
廉衡羽睫低垂:“廉某人志存廟堂。”
敖頃黯然低頭。遠圖公識相沉默。待漏盡更深,方拜別散場。踏出客棧,廉衡喊停敖頃:“兄長。”
“嗯?”
“兄長,廉衡有一事相求。”
“好。”敖頃最害怕他冷靜認真,那會給他一種壓迫感,壓得他喘不上氣。
“兄長可否將爹爹、小大和大小視作親人,若我身陷囹圄,守好他們?”
“衡兒這是什麼話?”
“沒什麼。”
敖頃哽咽幾許,柔潤安撫:“衡兒,有我呢,他們不敢胡來。”
廉衡:“我就沒把他們放眼裡。”
敖頃:“那你?”
廉衡:“兄長快回去吧。”轉身剛走再轉身笑,“反正我們仨抱緊了兄長大腿根根兒,兄長莫想掙脫我們。”
敖頃形容無奈、語調溫藹:“說你三尺童蒙,偏偏老成煉達。誇你老成煉達,又作三尺蒙童。”探手摸摸他腦殼,叮嚀句,“二更天了,快快回去,仔細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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