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衡:“他那是扛,跟扛白菜似的。”
明胤再沉默幾許,方拎起他後背心,眨眼就巧捷萬端地落尤宅內。鬆開手後,廉某人一邊拽平月袍,一邊欽佩:“想不到殿下,也深藏不露。啥時練的,可否也教我兩招,我是有慧根的。”廉衡藉機下臺階,畢竟,跟人上人置氣,委實是活膩了才會乾的事。不過,這樣一來,蠻鵲的事就有戲了。哎,真不枉他吃頓譏諷啊。
明胤:“先莫吵。”
廉衡:“會不會有狗啊?要不要投石問路?”
明胤倏然止步,左顧右盼的廉衡不誠心撞上去,悶咚一聲顴骨一陣疼,明胤轉身,無奈叮嚀:“先莫說話。”廉某人這便扎嘴,點頭默應,乖靜隨後。明胤領著累贅,避開婢僕,直達尤孟頫書房。這才正式現身。他對著一臉驚愕的門生,語氣平穩而有力:“我乃明胤世子,特來拜會,你家大人。”
門生驚慌中未作通稟,就跌跑進去,尤孟頫藹潤的斥責聲隨之飄來:“何事如此驚惶,冒冒失失毫無禮數,曹大人與我,正在商論國是,不是讓你守好房門麼。”
門生磕磕巴巴道:“老……老……老爺,世……世子殿下……在門外……”尤、曹聞言赫然站直。二人彼此互視,盡皆錯愕。
曹立本失神一刻,旋即反應:“今日那封密信,原是由世子爺遣人相送。”言訖,他與尤孟頫迅速交換個眼色,雙雙出迎,避退一旁。廉衡尾明胤身後,顛顛跟進,腦海裡止不住迴旋“出則輿馬,入則高堂,堂上一呼,階下百喏,見者側定力,側目視’的人上人滋味。殿試逆鱗,因一心盤桓算計,未曾細品山呼萬歲的威儀,今日跟龍種背後,倒匝實體驗了把什麼叫天家威儀人上人!哎,什麼十年寒窗文戰告捷,什麼南征北戰封疆大吏,一與天家比,真真算不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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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孟頫囑託門生,謹言,謹行,守好房門,門生自知輕重,添茶添水後便靜護外邊。
尤孟頫躬站下首:“世子深夜造訪,微臣不甚榮幸。”
明胤雖不擅笑,倒也春風和煦:“兩位大人,不必多禮,冒然夜訪,還請擔待。”言訖,示意二人落座,尤、曹這才居下首坐定。“曹大人府邸密信,由我遣人相送。來訪目的,二位想必,也就明晰。”
尤孟頫溫吞一笑,疲頹而不見光芒的深褐色眼睛,忽然綻放光芒:“原來,想對鈔法革故鼎新的,是世子殿下。”
明胤:“我這次來,一則,僅代陛下,詢問困難,不知二位,可有難處。”
尤、曹互看一眼緊忙跪地,三頓其首:“臣等叩謝皇恩,定當不負所托,整飭滇黔亂象,肝腦塗地,萬死不辭。”
明胤同廉衡相視一笑,笑完廉某人直覺抹面子,心說他要高冷,他要受他尊重,他要有點骨氣,於是他迭忙面無表情地移開目光。明胤微微一笑,微微搖頭,也無時間理他,自顧起身,將尤、曹扶起,道:“我來此處,並非是要消受二位大禮,二位莫再行此大節。”尤、曹這便坐定,明胤頓了頓再道:“我與大人們素無交集,亦不欲讓人誤會,你們同世子府有染,累帶幾位名聲。”
話到此處,尤孟頫、曹立本又是互看一眼。
尤孟頫率先承情:“世子這話折煞了微臣,皆知殿下潔身自好,從不籠絡朝臣,吾等能蒙您青睞,自然榮幸之至。”
曹立本接過尤孟頫話尾,錚錚道:“吾等一生,一心一意為聖上為百姓辦事,不論世子爺今蒞臨與否,滇黔聖命都義不容辭。”
明胤雖聽出了話中音,但依舊靜水流深不溫不火。廉衡卻將披風帽抬手掀掉。
尤、曹望向他先是狐疑,未幾辨識出他乃那殿試逆鱗少年,皆作大驚。
曹立本:“我當是世子爺護衛,不料是廉衡廉小相公,曹某人有眼無珠沒認出來,失禮了。”
廉衡:“小子一介布衣,焉受得起曹大人這話。”他皮皮一笑,再道:“曹大人好不威風啊,在殿下面前,錚錚然傲骨嶙峋。”曹立本一通臉紅,心知適才的話是有些衝,但他委實不想參與到黨爭之中,方才不過想表明立場。他正想著如何下臺,廉衡皮皮再道:“殿下攜小民深夜造訪,還以去抱月樓當幌子避開金翼耳目,二位就無需激濁揚清,忌憚籠絡了。”
曹立本不無慚愧:“世子爺高風亮節,吾等小人之心揣度,還望恕罪。”
尤孟頫雙眼生澀血氣上湧,半晌才悶沉沉道:“我朝還有救啊,有世子心向民生,還有救啊。”樸素的話樸素的心願,大概是這位年過半百的老臣,擱在心底最深處的言語了。一位曾拔葵去織、黽勉從事的純臣,淹蹇成如今的碌碌無為、無所適從的庸臣,也真是夠讓人唏噓大明。
明胤:“陛下密旨,再無旁人知曉,大人們放心革辦,即可。曹大人因,”他說時看眼廉衡,廉某人自覺地避開他目光,“曹大人因‘殿試一案’,結案有功,陛下不日,將升你為雲貴按察使。原本,陛下想將,現任總督潘仕汶撤掉,將你委任為雲貴總督。但我進言,將你職位,攔為了三品按察使,大人還請見諒。”
曹立本聞言會意,拱手稱謝:“世子思慮周全,末臣不無欽佩。突然從小小五品右僉都御史升為二品總督,平步青雲,定遭人耳目,如此一來,掣肘之力自然有多沒少。況且升末臣為按察使,已屬皇恩浩蕩,小人得垂聖眷方委以重任,已感激不盡,勞煩世子,代吾再向陛下謝恩。”
明胤:“說到謝恩,我倒希望,諸位能在,兩年之內做出成效,親到御前,表陳佳績。”
曹立本壯志激盪、鏗然保證:“苟利國家,不求富貴。不破樓蘭誓不還。”
明胤略略頷首,轉向尤孟頫:“至於尤大人,品銜雖未降未升,但調往滇黔苦地,相當於降。”
尤孟頫溫吞一笑:“殿下有所不知,老夫退隱下位十餘年,眼睜睜看著鈔制、看著稅政拖垮我大明,內心猶如刀割,只因勢單力薄才眼不見為淨,苟全性命。如今陛下,肯銳意改革,萬不說是調往滇黔,就是要老夫上刀山下火海,捐軀濟難,老夫猶自無悔。”
聞言,明胤同廉衡再相視一笑。
明胤:“臨患不忘國,忠也。”他沉寂片刻,再道,“一則已盡,二則,是要知會二位,此番赴職滇黔的,還有錢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