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汝海註定落敗。
因他既不似袁士翱也不似烏叔,老早就安插了間諜去搞內鬥,他竟然僅僅指望於藉助一個梁道乾去收攏所有散沙。他從未駐腳一刻仔細去思考,坐擁八萬人馬的堂堂南賢王,怎會突然離開海面跑天子腳底來送人頭?來叫他輕易捕捉?他連自己的對手都不曾細細研究,他連起跑線都沒找準;再者,他同袁烏二人一樣,覬覦沿海七匪近十五萬兵力的目的,在私不在公,更不在抵禦外侮。二擇一時,相比成為叛軍、攪入政變戰火中同胞相殘,要他們成為堂堂正正為大明巡海護航的人,更具吸引力。
對比不難看出,廉衡能勝券在握的原因,正是在於他心公,格局寬謀局深,走得快看得遠,支撐力量足。如此,不論八萬還是十五萬人註定會成為大明水師而非某路叛軍。
這一夜,夜鷹夜雕一眼未合,與他們一樣的是廉衡,與他們一樣的還有馬萬群、佘斯況及更多人。夜鷹對少年身體狀況甚感擔憂,但即便將其勸上床,也難將其眼睛勸合上。
他知道,不要看少年貌似輕輕鬆鬆就攻陷了梁道乾,這份結果裡,其實耗進去難以想象的心力。能讓雄霸海域的第一悍匪,坐下來同他一個乳臭未乾“小毛孩”論理,這本來就是一門藝術;能讓壯發衝冠的第一悍匪,坐下來同他一個弱骨書生論道,這本來就是一種勇氣。當然,在這場談判中,智慧為上,但有膽氣同梁道乾等禮相亢的骨節,是保證成功的最大力量。稍有懼意,他就輸了。仔細想想,少年人不動聲色地奪走梁道乾氣場,反強為弱,是源於初生牛犢不怕虎。但再是牛犢,如若這位海老大,不是虎落平陽,他能否佔據氣場主位,還真不好說。
靠欄杆上酣然睡死的施步正,呼嚕滾滾,夜鷹巡經他時,礙眼的抬腳撥拉了他一下,草莽撓撓腔子嘟囔句“吃早飯了嘛?”覷眼黑天又倒頭蜷睡過去。再等他巡視上樓時,廉衡抱坐窗榻上,浸在月輝中,朦朦朧朧整個人呈半透明,就像一個無生命體,宛如鬼魅。
夜鷹明白,他在想著如何讓周遠圖利用梁道乾提出海禁弊端,為開海作鋪墊,亦在甄選派何人協助梁道乾整合匪軍,這個人不僅要有將帥威儀,能一嗓子喊到底,還要有容人之心,能擺脫成見和梁道乾心使一處共襄盛舉,而非互生齟齬各自盤算。這還僅僅是前半夜;後半夜,估計他要咂摸明天的三堂會審了,而這才是最耗心思的,只因牽扯實在過多。
那一瞬間,夜鷹都後悔將狸叔訊息轉交給他,可即便狸叔不送信來,他也會自個掐摸時辰,算準雲南上差今晚會進京。
東方翻出第一抹魚肚白時,雙眼圓睜的廉衡挺身而起,但因用力過猛,竟摔倒回床上。異聲讓守在門外的夜鷹耳廓一震,敲了下門直接衝了進來。
廉衡:“沒事,起來地猛了。”
天長日久的熬心,稍有熬夜,他整個人就像踩在團棉花上。但不知道哪來的力量,讓他整個人看上去還是那麼神采奕奕。夜鷹明白,他這是在拿壽命換精力。好漢半句話沒說,只扶他坐起來後,就下去喚醒小以給他準備洗臉水,再準備粥菜。
當你不能為一個人做什麼的時候,給他端杯水就成了唯一安慰。這是夜鷹,現在唯一能為他主子代做的。
梁道乾業已醒來,準確說這位作出了重大決定的好漢亦一夜未眠。他盤坐軒窗前凝望晨曦,松竹掩翳、鬧中取靜的茶園子晨曦,完全不同於海上隆曦。海上朝陽,波光粼粼,金光閃閃,霞光萬道,瑞彩千條,震撼,磅礴,暢快,大海生他的骨,就要埋他的魂。一如廉衡所激,大海要他流英雄的血,他就不能再拿匪徒的刀,他要樹威四海,他要名揚青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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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獅動心了!
周遠圖趙自培來到瘦竹園時,天剛放亮。因有施步正實時通訊,二人對眼前的“知名海盜”並未大驚小怪。禮節性問好後,就由廉衡開門見山說明情況和計劃,爾後開始商議草策。
在梁道乾看來,這兩人是被廉衡著急找來商議昨晚過於草率的決定的,但在周遠圖趙自培看來,廉衡這是邀他二人一塊來圍獵來了。當然,梁道乾這頭瑞獸早已被少年圈柵欄內了,他叫他們來呢,主要是馴獸來了。
他總是這樣,居高臨下指揮著所有人。可他們,竟甘心被他指揮來去。
大半時辰後,天已大亮,估摸時辰,作為陪審的趙自培要速回做準備了,暫為閒人的周遠圖便同梁道乾不急不緩繼續論調,二人聲音一粗一蒼一高一沉,聊得不甚投機,當然,投機呢事出有由,除周遠圖三年登州巡海經驗加持談話質量外,二人也曾非正面對抗過,畢竟對於決意治海的遠圖公來說,梁道乾這第一匪,必然排他黑名單榜首。因而當二人聊到前年那位裝作漁民伏擊梁道乾匪船的官老爺就是周遠圖本尊時,梁道乾仰天一陣大笑。
廉衡離身後,站閣門前回望眼對談甚歡的二人,深不可測勾唇一笑。那一笑,讓無心瞥見的夜鷹和施步正,油然對望一眼,各自毛骨森立。
少年重新整理衣冠後,站園門內凝息靜等。
然而他卻先等來了另外一個人。
狸叔自密道而來,步履匆匆踏晨露趕少年身前,問:“你在等旨意?”少年點頭,白鬍子幾經猶疑,方道:“一早內廷傳來訊息,女官名單上……”聞聽女官二字,廉衡頭皮全麻。從不動粗口的狸叔竟是爆粗道,“這閹狗,竟敢擺襄王府一道。”
廉衡冷氣森森問:“名單批朱了嗎?”
狸叔:“就剩這最後一步了,名單壓在他手裡呢。我猜,他直到今早才突然放出這最後名單,就是為了讓人通知你我。”他頓了頓再道,“名單改動,應該是五天前的事。”
“因為梁道乾。”
“你動梁道乾的目的,不管汪忠賢能看出多少他都不會坐以待斃。這位公公憑藉海貿吃了多少你我一清二楚,你動海,就是動他,他這是在警告你。”
“小大的事,不行我就去求太子,讓他請皇后出面。不過,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想欠東宮人情。”少年沉吟一陣,冷聲道,“朝貢貿易才是汪狗七寸,狸叔您就藉此和他斡旋,他若願退一步,我們就退兩步,告訴他,陳言錄朝貢案保證不牽扯他一絲。”
“好,我會看著和他周旋。”言畢他再行囑託,“今日三司會審,要多多留神。”少年點頭,白鬍子再轉對施步正四人,“你們四個,今天務必集中精神。”四人重重點頭。
狸叔前腳隱去,聖旨後腳就到。
前來宣旨的是汪忠賢本人,注意是他親臨。昨日他將譚宓攔住,截走給廉衡傳口諭的皇命,並拖延到此時此刻,本就是來跟廉衡鬥法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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