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溫巧娘素來是恭順卑怯的,在有丈夫以外的成年男性在場時,溫巧娘基本是能不抬頭就不抬頭的,所以許多人知道溫巧娘漂亮,但都快忘了溫巧娘漂亮到了這種程度。
若是放在古代,估計就是帝王枕邊的禍水了吧?
何叔光則是目光複雜的看著自己的這位妻子,硬生生別開了目光。以色侍他人,這樣的女人,怎配做他的妻子?
叢夏沒有去哄兩個小男孩,而是抱著懷裡的小女孩,挺直了脊背,抬起了下巴,目光毫不畏懼的看向眾人,緩緩開口:“既然何老爺這樣說了,那麼,我在留在何家,也沒甚意思。我要我當年嫁進來時的所有嫁妝,我父親和兄長去世前,送來何家的所有財産地契房契,還有,我想帶走貞兒。”
何家大媳婦立刻道:“不可能!”
她剛說完,就被一旁的丈夫狠狠瞪了一樣,才慌忙低頭,像是自己什麼都沒說過一般。
何叔光這才不得不看向叢夏,亦道:“不可能!單憑你一個從來不出家門的小腳女人,你帶走我的女兒,我的女兒能過什麼好日子?你是不是也要給她裹小腳?”
叢夏聽了,從善如流道:“那我就不帶走貞兒了。”
眾人一愣,顯見沒想到她這麼好說話。
叢夏繼續道:“我要帶走我所有的嫁妝,我父兄送來何家的所有東西,還要何家予我補償,在報紙上寫一封致歉書——
何家背信棄義,非但在我無任何過錯的時候逼我離婚,還罔顧當年我父親對何家的救命之恩。
以舊時禮法將我娶進門,以舊時的三從四德讓我在何家做賢妻良母,生兒育女,孝順公婆,友悌兄弟姊妹,與何叔光同房而眠,日日侍奉他穿衣,末了卻要用新時代的離婚,逼迫我離婚。這是哪門子的道理?你們何家早這般說,我又怎會嫁來何家?我父兄又怎會認為,何家欠了溫家的恩情,又想要個舊時的兒媳婦,並且會守舊時的規矩,不會無故休棄我,放心的將我嫁過來?
彼時我父兄俱在,溫巧娘並非何家不可,並非何叔光不行。你們如此,豈非是故意騙婚?”
叢夏這番話一出,何家人俱是面色一變,臉上火辣辣的。
是了,單憑溫巧娘這副容貌,溫家當時的情形,求娶溫巧孃的人數不勝數。溫家不是非何家人不可。
反而是何家人故意表現出來了對於一個舊時兒媳婦的滿意,而何叔光……他當時做了甚麼呢?他在看到溫巧孃的第一眼,就驚豔慌張的打翻了滾燙的茶杯,臉紅的像是猴屁股一般。又有何家欠文家的情,溫家父子覺得,女兒妹妹嫁到這樣的人家,好歹是有保障的。就算沒有了男女之情,也肯定會念著恩情,對女兒妹妹好的。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在溫家父子還在的時候,何叔光對妻子不滿意,卻從沒有對外宣揚過。但是,溫家父子離世後,何叔光就開始宣揚他對這個封建包辦的妻子的不滿意。
何家,何其可笑?何其可恥?
何家人的臉色,當然不會好看。
叢夏卻不理他們,繼續道:“但是,何三少爺既然堅持離婚,這段婚姻無法繼續,那麼,我也不會反對。但何家以舊時規矩禮法約束我7年之久,又要以新時代的規則與我離婚,便是有錯在先,何三少爺可以和我離婚,但我要何家和何三少爺的一聲道歉。像這個離婚宣告一樣,發在報紙上,讓四萬萬同胞可以見證的道歉。”
何叔光原本心有愧疚,聽到讓他發道歉信在報紙上,不禁惱道:“當初又不是我要娶你!我反對過,絕食過,但我若不答應,父親母親是不許我出國讀書!這場婚姻,從一開始,就不是我願意的,我也根本不想以舊時的禮法娶你,我哪裡有錯?”
叢夏逼問道:“那你為什麼不反抗到底?”
何叔光一怔:“我當時要去留學,我不答應,爹孃不會允許我出國,更不會給我……我沒有辦法,為了能學有所成,為了革命事業,為了回國後能報效祖國,為國家的崛起而貢獻出自己的微薄之力,只能妥協。”
叢夏不聽何叔光的那些“大義凜然”的話,只冷笑道:“你為了什麼緣故,與我何幹?我只知道,你承認你當時同意了,是自願的。同意以舊時的禮法,娶一個舊時的女子。自願和這個舊時的女子入洞房,生兒育女,還生了三個孩子!是也不是?”
何叔光:“……”
是。就算他那時心底有多麼的不願意和不甘心,受到了來自父母的怎樣的威逼利誘,他終究是自己同意了的。
何叔光看向那三個年齡不同的孩子,堂堂文人,一個拿筆杆子鬥爭的人,竟是啞口無言。
叢夏卻步步緊逼:“既然是你自己同意要娶一個舊時的小腳女子,明知道她不是你想要良配,明知她三寸金蓮、大字不識,那你現在又憑什麼要以新式的婚姻自由,和她離婚?既要離婚,又憑什麼連一封道歉信都不敢公開登報?還有,”
叢夏一張絕色的面容上,露出濃濃的厭惡之意,“你不滿你的妻子,又為什麼還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和她同床共枕,生下了三個孩子?你即便拒絕不了婚姻,你的文人風骨又去了哪裡?為什麼要生下這三個孩子?為什麼生下了他們,卻不肯對他們負責,讓他們必須接受父母分離,讓他們將來會在後媽手底下過活?”
何叔光一個字都答不出。
這是他第一次知道,他那個怯懦溫順的妻子,也是有脾氣的,也是會和人吵架,還是有理有據的跟人吵架的。
他是個是革命者,也是個文人,有文人的驕傲自負,同樣有文人的錚錚傲骨。
可是,文人也是會犯錯的。他當初,的確是有錯的。但為了革命事業,為了文人風骨,些許小錯,又算什麼?
何叔光沉默了許久,才開口道:“你說的,也有道理。當初,是我沒有反抗到底。既然我沒有反抗到底……”
眼看何叔光要說出道歉的話了,何老爺子立刻喝道:“叔光,住口!”
爾後眸色深深地看向叢夏,還有叢夏懷裡抱著的小女孩,終是道,“你的嫁妝何家會一分不差的還給你,你懷裡這個孩子,也可給你。只是,你父兄的東西,當初明言是要等三個孩子長大,給三個孩子的。你放心,等三個孩子長大了,這些東西,會一分為五,兩個男孩一人兩份,你的丫頭也會得一份的!何家說話算數,絕不食言!”
顯然,何老爺子已經看明白這個兒媳婦究竟要的是什麼了。早先老妻就說,這個兒媳婦雖然大字不識,卻是個內秀的。現在看來,呵呵,這何止是內秀?
溫家只剩下溫巧娘一個,但溫家曾經頗有家資,那份家資現在又在何家手中。雖則何老爺子保證,將來這些東西都會給溫巧娘所出的三個孩子,但是,這並不妨礙在他把東西給那三個孩子之前,收取這些宅子的租金、店鋪的收益、田産的租子,以及,利用那些銀錢來錢生錢,讓溫家的生意更上一層樓。
何家大人裡,除了一身正氣的何家三少爺,誰都知道溫家那些産業帶給何家的好處,更知道將來除非何老爺子和何老太太都死了,何家必須要分家時,溫巧孃的三個孩子才有可能得到溫家的財産。——當然是不包括這些年收益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