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悄然而至,舒燈後半夜才入睡,沒睡多久又再次被噩夢驚醒,這次她沒有尖叫,只是滿頭大汗地急促呼吸,良久才端起床頭的那杯水,一飲而盡。
施幸不在身邊,這麼晚了,他去哪裡了?舒燈掀開被子,下床去找他。
書房亮著微弱的光,她腳步放輕走進去,施幸仰躺在沙發上,蓋著薄毯,上面放著一沓紙,舒燈俯身看了內容,是國際上關於精神分裂症的最新的研究報告。
她想去把桌上的小臺燈關掉,卻意外看到旁邊的相機,還有攤開的日記本。
[舒燈近來不愛笑了,每當我接近她,她的臉色不甚開心,總是一個人孤獨地站在陽臺,我擔心他,又希望能給她獨處時間。 ]
[舒燈很難入睡,即便睡著,後半夜也會驚醒,到底是什麼樣的夢魘在糾纏著她?我們同床共枕,她的痛苦我卻不能感知道萬分之一。]
[幻聽幻視越來越嚴重了,琴譜也記不清,不能拉小提琴的她,該有多難受。 ]
......
從她患病開始,整個病程長達數年,他每天都記錄著,舒燈一頁頁翻著,雙手止不住顫抖,視線移到最新的筆跡上。
[情況好轉些了,舒燈不喜歡在醫院,我也不喜歡,病號服那麼空蕩,看得人難受。我把她接回家,新買了相機,我想用來給她拍照,她興致勃勃地要拉小提琴,實在是令人欣喜的好變化,相機正好派上用場。今夜開啟相機,發現它記錄了前幾日的情景,一遍遍看著她痛苦的樣子,是一種自我摧殘。為什麼預後的情況並沒有好轉?]
相機,她抓起桌上的相機拿回臥室看。
扭曲的琴聲、尖叫聲、玻璃碎裂的聲音混亂而嘈雜,房間被她打砸得亂作一團,在她發病的時候,施幸成了她最大的宣洩物件,鮮血觸目驚心,灼傷她的雙眼。
長久以來,備受折磨的除了她自己,還有施幸,只能陪著一個病患在房子待著,被隨時發病的她攻擊。
她一遍遍反複看,看自己狂躁不安的姿態、眼窩凹陷、面目猙獰,像個醜陋的惡魔。這是她嗎?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身體慢慢滑落到地板,她壓抑地哭泣。
她如此珍視的生命,她熱愛的小提琴,故土那些與她同樣悲慘身世的孩子們,還有施幸......每天的藥她有吃,積極配合治療方案,她想變回原來的自己。
可是,什麼用都沒有,不是嗎?
一幀幀播放的錄影就是最殘酷的證據,她是一枚炸彈,是隨時失控傷人的瘋子,是尖銳的危險源。
她沉溺水中快要窒息,可她仍在努力自救,結果現實狠狠告訴她,掙紮了這麼久,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勞。
施幸明知她的病情,無畏地給了她一生的承諾,她也自私地答應了。可現在,她後悔了,她在病痛中消磨了自己,她不想把他消磨掉。
她好累,她真的好累,她抱著腿,蜷縮在床邊那個陰暗的、絕望的角落。
夜色如地獄般幽暗,她哭訴,“為什麼......”
黑夜不會給她答案。
她咬著手指,明明崩潰到極致,卻不敢放聲哭出來,不能再毀了他後半夜的安眠,壓抑剋制的哭聲從唇邊溢位。
心在這一聲聲的悲鳴中轟然坍塌。
......
顏千繪保持著抱腿姿勢沒動,終於,在程式言的一聲“cut ”之後,她再也無法抑制地哭了出聲來,像是要把舒燈憋在心裡的痛苦全部大聲哭出來。
哭聲嗚嗚咽嚥了很久,沒有人上前叫她,任由一顆孤獨絕望的星球自我運轉。
呼吸阻塞,窒息的感覺湧來,頭暈目眩。
失去意識的前一秒,她聽見了渺遠的喊聲,“顏千繪!”
程式言抱她到床上平躺,按著她的人中,將她的頭抬高到枕頭上。
“是休克,讓他去就好,”盧峰說攔住要過去的梁瓊,“她剛才哭得太厲害了。”
他又轉身對其他要來關心的工作人員說,“都別聚在這裡了,讓她躺著恢複。”
眾人聞言,魚散而去。
眼淚沾濕長發,濕噠噠黏在臉龐,程式言輕柔地給她撩到旁邊,用濕巾擦拭她的臉上的淚痕。
小心翼翼,如待珍寶,全然不顧這還是在片場。
梁瓊待在原地,不去打擾。
一偏頭,劇組的兩個化妝師小姐姐正往這邊看過來,激動地互相抓胳膊,一臉“我嗑到了”的表情。
身為助理,她只能無奈地去做那個煞風景的人,“那個......程導,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