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眼球
陸雨泉就像個破碎返廠的玩具,進出手術室十幾次才勉強算恢複原狀。
一開始他還會問付東生的情況,心底多多少少藏著一點期盼,沈玲告訴他付東生不會來。
其實他心裡也多少知道,付東生的倔強和固執他又不是第一次領會,可是天天面對針線的縫縫補補,人的心總會變得格外脆弱,翻來覆去的疼痛中他總記得那雙漆黑分明的眼睛。
等外傷修複好的那一天陸雨泉有兩個選擇,一是永遠做個瞎子,二是植入仿生眼球。
仿生眼球植入還處於試驗階段並不完善,需要大量的投入,好在陸雨泉有足夠多的錢亦有足夠多的時間。
但讓一個忙碌慣了的人突然閑下來,去品嘗病痛和空虛的折磨無異於來煎人壽。
移植手術的前期需要吃大量的藥物,那些藥或有這樣或有那樣的副作用,本來不算嚴重的作用交織在一起像刀鋒密密麻麻包裹全身,只要呼吸就會觸及到鋒利的刀刃。
無窮無盡的頭疼和嘔吐讓陸雨泉日益消瘦。
他第一次知道原來人瘦的太厲害,就會吃什麼吐什麼,如果可以坐著就堅決沒有一絲氣力站著。
他自認是一個堅強且驕傲的人,卻在藥物的作用下也變得軟弱不堪。
每週至少有三天的時間他都得去醫院,那雙凹陷進去的眼眶被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器具不斷地開啟又合上,或許是因為失去眼球的時間過於短暫,他總覺得自己那隻眼睛還是完好的。
所以在尖銳的器具下來的時候,他還是會大腦一突一突的劇烈顫抖。
人最絕望的是什麼?
不是沒有希望,而是希望明明就在眼前,卻一次又一次的失之交臂。
每一次試驗新藥的時候主治醫生總會說,這個或許有希望。
在忍受過無數的煎熬過後,依舊不可以,眼裡的那個仿生眼球畢竟和人真正的器官不同,強烈的排斥反應和這樣那樣的技術問題,讓他的一次又一次嘗試變成論文上的一個統計數字。
陸雨泉終於厭了,他要求裝一個義眼,不願意再去做他們的小白鼠。
正常出院回到單位的第一天,陸雨泉罕見的在別人眼中看見了憐憫。
還不是一個兩個,而是所見到的每一個人都對他表示了真情實感的憐憫,他們沒有人說出口,但他們的眼睛比話語更鋒利。
他的合作夥伴說為何不再堅持堅持,古有關羽刮骨療毒。
陸雨泉說去他媽的刮骨療毒。
開會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無法看清大幕布上的東西,他轉過頭去用右眼看,回過頭就再次收獲那一片憐憫的眼神,這讓陸雨泉格外的憤怒,他扔了手上的檔案轉身離開。
聞訊趕來的沈玲蹲在地上,問趴在桌子上的陸雨泉,“心情不好?”
將自己的臉埋在臂彎,陸雨泉說:“醫生說如果一直用一隻眼睛看東西,以後會變成斜視。”
“怕自己英俊不再?”沈玲笑道。
她只輕輕笑了一聲,陸雨泉就猛地坐了起來。
曾經那豹子般幽邃淩厲的眼睛,變成一隻時就顯出一種楚楚可憐來。
南風知我意
沈玲剋制了又剋制,試圖讓自己不要露出眼裡的心疼和憐憫,可陸雨泉還是生氣了。
他們這樣,她也這樣,其實並無不同。
見他氣憤的要走,沈玲連忙伸手攥住他的手腕,“陸雨泉,我有付東生的訊息,你想聽聽嗎?”
那腳步稍停,然後陸雨泉伸手拍開沈玲的手,“不想。”
那個人在他說了我愛你之後,用六根鋼管將他打了個肝腸寸斷,又弄瞎了他的一隻眼睛。
是個人,都不該再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