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孤寒中)
三
第二日胄王府內定遠將軍衛階來訪,蕭騁與他乘夜說了些國事,待到酒盡雞鳴時衛階欲起身告辭,卻發現蕭騁神色猶豫,好似還有什麼未盡之言,於是便將身端坐了,只等他開口。
半晌蕭騁方才開口問道:“你可去過這京城裡有家妓宅,無牌無匾的,裡面養著個戲班。”
衛階神色頓時扭捏,抬眼揣摩蕭騁意圖,良久才擠出“去過”兩字。
蕭騁將壺內溫酒緩緩飲了,問他可知道這妓宅來歷名頭。
那衛階立馬陪笑:“也就胄王自愛不知,這朝內親貴,又有哪個不曉得城內有個勾欄院,是靜王奉聖上旨意修建,裡麵人物個個有傾城之色,且因習戲修身,連身子也分外軟韌銷魂。”
這話他起頭時還含了逢迎之意,說到後來神魂便飄了去,頭臉燥熱,戀戀不忘那些個連場春夢。
見蕭騁不語,他又將身子前傾,在蕭騁耳側低語:“其實要論勾欄院頭牌,那還屬晏青衫莫屬,這人姿色自是不消說,就是隻手也大大有名,人稱胭脂紅。哪日胄王得空了,可以向聖上討要張如夢令,親口嘗嘗這絕頂滋味。”
蕭騁聞言心下一沉,臉上再掛不住悅色,將酒盞落桌冷聲問他:“那衛將軍又曾親口嘗過幾次呢?”
衛階春夢立馬醒了,尷尬著賠笑:“胄王說笑,這勾欄院豈是我想去就去的,得聖上賞賜如夢令才能得進院欄。在下不才,統共也就去過兩次。”
“勾欄院。”蕭騁冷笑,往複念著這名。
突然間他開始明白那日晏青衫眼內痛後的絕望。
這是個由天下最尊貴之人圍成的固若金湯的牢籠,沒有人能是他的救贖,那長夜孤寒,也就只有直到他死才會窮盡。
他想起了他那雙眼,那琉璃色裡極盡的清澈,在這樣慾念的泥沼裡,是如此萬般的不合時宜。
不自覺裡他長嘆了口氣,這才發覺自己和他相識不過一日,卻已是第三次為他喟然長嘆。
然而傷感也只是傷感,他是個百事纏身時日永不夠用的人,每日在公文戰事裡埋頭,那嘆息聲便也漸漸遠了,淡化成淺淺一抹青痕。
直到那日靜王壽誕兩人重見,這嘆息方才又浮上心頭。
他這才想起,當日自己原本應允過要給他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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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王生辰是臘月二十四,小年夜,本是個極好記的日子,可蕭騁當日偏偏忘了。
他今年方才二十八歲,卻是已然有了老相,總覺得頭腦不夠清明。
那是由骨子裡透出來的疲憊,正一寸寸吞噬他的青春。
路是越行越難了,這日奏摺又被批駁,好像不管是什麼事端,只要是他的立場,聖上就一定要極力反對。
戰事上他主力攻,聖上就主固守,他要提拔重用的人,在聖上眼內就定是一無是處。
他縱是再忠肝義膽嘔心瀝血,也敵不過那狐疑眼光後日漸濃重的猜忌。
或者,他若想全身而退,如今唯一的辦法便是將兵權出讓解甲歸田。
這念頭不是不曾有過,可到底不曾放手,是因為心有不甘。
十八歲時投身沙場,十年幾千個日月披星戴月的付出,若要誰在二十八歲年華正好時將一切放棄,怕誰都會心有不甘。
是以這夜他月下獨飲,等夜已深人微醺時才想起了那張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