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冷中)
三
洪都被困之前,晏青衫是日日出宮買醉,彷彿酒喝的多了連血脈關節也變的通暢,一整個冬天都行動自如。
後來洪都成了孤城,皇宮內大亂,不知有多少人捲起家當逃散,他卻反而是安定了,日日在院內枯坐,等春來了梨花綻放。
院內梨花含在枝頭,隱隱香氣流動,還是美好無限。
可不過幾裡開外的城頭卻是烽火連天,遍地是新屍焦土,殘酷血腥一如每一場戰爭。
蕭騁也知道此戰必敗,也不願看見這麼多鮮活生命死去。
可是事到如今沒有一個將士願意投誠,每個人的血都被燒熱了,雙目赤紅只等著玉碎。
那麼便玉碎吧!
蕭騁揚手,劈殺了不知第多少個爬上城頭的敵人,直殺到劍口捲刃雙臂失卻知覺,這才發現牆下擊撞聲連連,城門已被撞開個豁口,眼見就要不保。
身後有將士下跪,請命要護衛他退回皇宮。
“不走!”蕭騁在狂風裡持劍四顧,第一個反應就是拒絕。
跟隨了自己多年的兄弟在這裡浴血,城牆將塌大廈將傾,他又為什麼要走。
既是不能帶領將士們取勝,那麼至少也要和他們一起有個輝煌的結束。
“誰隨我去守城門?”他昂首,擦幹臉頰上血漬:“來一個咱們殺一個,來一千咱們殺一千!”
有將士起身,拔劍出鞘沉默著跟隨在他身後。
走到城牆根處時有人跪在了他腳下。
“聖上!”那人半身浴血朗聲喚他:“莫忘了您是我赤國君主,就算是國將覆亡,聖上也該有個體面尊榮的結束!”
這話叫蕭騁止了步,他上前扶起他,想起這不過是個十八歲的少年,前些日子剛被封為千長。
話已到了喉頭,想告訴他與國同亡血灑疆場就是最最尊榮的結束。
可是胸腔內一股酸澀湧了上來,瞬時便將豪情吞沒。
這位新千長傷在要害,估計不久血就將流盡了。
這裡又有多少十七八歲剛剛開始的生命,要象他一樣最終被鐵騎碾碎,成了一具具冰涼的骸骨。
是否值得,為了那所謂最後的尊榮,這一切是否值得。
他開始猶豫,誠如齊宣當年所說,忠厚仁慈重情重義,正是他最大的優點也是短處。
城門之外這時走來了匹高頭大馬,正在高聲喊話:“蕭騁,只要你讓位於蕭龍吟,改皇位為王,我程元帥保證,入城之後,絕不叫你將士子民再流一滴血!”
蕭騁開始沉默,劍尖鮮血一滴滴開始凝凍。
“退!”最終他舉劍高喊:“所有將士都隨我退回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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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回皇宮之後周遭突然寧靜了,蕭騁知道敵人早已攻破城門,此刻正如鐵桶般將皇宮團團圍住,等他讓位或一擊而破。
所幸的是那位程禦香元帥不曾下令屠城,紅牆之外沒有哀號,只有死一般的寧靜。
讓位投誠,沒有這個可能,他的尊嚴不允許,頭頂歷代先祖神明不允許。
血染皇城,最終屍橫遍野玉碎滿庭,不值得,他心底那個聲音不允許。
那麼結局只剩下一種,他所能看見,唯一的那一種。
回到奉署殿,他脫下戰袍,洗了個澡,將血汙塵沙草草洗淨。
出來時發覺晏青衫已在大殿候他,穿了件白袍子,立在朱漆金鑾之間,似道安靜的清風。
蕭騁有些悽愴,頓住腳步問他:“你為什麼不走?”
“我又為什麼要走?”晏青衫淡淡回應,起身上了高階,在幾案之前磨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