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阻下)
三
夏天是晏青衫最最輕松的季節,因為熱意難當,他舊創很少發作,就這麼平平靜靜的過了三個月,人也微胖了些。
只可惜夏天很快過去,秋也好像轉瞬沒了蹤影。
冬來了,只是眨眼之間,北風呼嘯著凝凍了河川,順便也凝凍了晏青衫的骨節。
他在床間靜臥,看著院落雪一分分積厚,然後又一分分消融,每日落睡兩個時辰,生活規律的緊。
蕭騁的生活則是忙碌不堪的。
大旱大荒,老天似乎在和他赤國作對,自和蕭凜一戰後國力始終不能恢複,官倉內幾乎沒曾餘下過一顆稻糧。
奉署殿內徹夜燈火通明,在梁思回轉之前,蕭騁夜夜難安。
彼時兗州的城關已經竣工,梁思升任工部侍郎,被派往災區撫平民怨。
不斷有訊息傳來,說他克己奉工和災民同苦,而且頗有治軍才能,協助武將平息了幾樁民間起事,眼見就要扶攜赤國渡過這一季寒冬了。
蕭騁慶幸自己當日留下了這麼一個人才,在他功成回宮後設下酒宴,恢複他梁府爵位,由他承襲世爵,封為瑞王。
一夜君臣把酒甚歡,散席時蕭騁有了三分醉意,步伐趔趄來到乾靖宮。
宮內一枝燭火通明,晏青衫和衣而坐,正靜靜打量窗外月色。
“天光殺暗的時候,雪是淡紫色的。”他道,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說於蕭騁。
語聲無比冷清寂寞,蕭騁本想開口安慰他兩句,但到底不勝酒力,栽倒在床很快去見了周公。
醒來時晏青衫還在看雪,神色平和:“天微微亮時,雪也是淡紫色。”
這窗外雪落無聲,他竟是怔怔看了一夜。
“別看了。”蕭騁握住他肩,只覺心酸無限:“尋個別的消遣,寫字彈琴或者唱曲,總之別這樣。”
“寫字彈琴?怕是不能了。”晏青衫道,左手攤開,掌心一道長長疤痕,五指如何也不能握攏。
回京途中他傷口發了炎,如今唯一的這只左手也廢了一半。
大半年過去了,這是他第一次跟蕭騁提起。
“你當日又何苦來的救我。”蕭騁握住他手,那疤痕如在他心,灼燒的他烈烈疼痛:“受那一劍我也未必有事。”
“聖上幾次三番救我,青衫也是人,心也是熱的,總不能眼見著聖上濺血當場。”晏青衫淡淡回應。
心間有些波瀾蕩漾,他低了頭,不敢看蕭騁雙眼。
做戲,來來去去都是戲,可為什麼到頭來他依舊心緒難平。
“可是來日漫漫,你不能握筆奏曲,又能靠什麼打發時光呢?”那頭蕭騁幽幽問他。
“能做的事有許多。”他答:“比如說靜養,比較說等死,所幸這過程不會太過漫長。”
“不要否認這是事實。”他止住蕭騁話頭,冷靜安祥到可怕:“我這樣的人,總歸不會壽與天齊。開春我生辰,咱們就熱鬧一次吧,能多熱鬧便多熱鬧,過得一次少一次。”
xxxxxxxxxxx
xxxxxxxxxxx
晏青衫生辰是二月末,春是還不曾降臨洪都,可到底有了些暖意,他骨節松動,已能四下行走。
皇宮內這日大張筵席,琉璃彩燈從朱漆門前鋪開,一路招搖數裡,照得漫天星辰都相形失色。
晏青衫破例穿了件新衫子,衣襟上釦子一色翡翠制就,最高的那粒在他頸邊,因著他容光映襯,綠的越發瑩潤,仿似隨時都能化作一池碧水。
席是流水席,各色菜餚依次呈上,端的是流年似錦滿庭生香。
“這是雪蓮羊乳羹,燉了有兩天三夜,不僅晏公子,小王爺也可以嘗嘗。”
席至末尾時各色甜店承上,內侍總管躬身推薦一例乳白色羹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