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北街的一處三進的宅子裡,一個看起來大約三四十歲的婦人帶著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正站在宅子大門處。
這個人就是與榮王糾扯了一生、得了他一生的感情的董菁。
董菁還未流落進青樓之地時,只是一個鄉下沒有見過多少世面的女子,那時的她天地都是狹窄得只有村裡的那麼幾里地,每天早起,先是燒水,然後餵雞、舀水澆菜地,給還未起床的嫂嫂做早飯。
她的爹孃很久就去世了。
她的哥哥因為徵兵,也在她十五歲那年離開了家,她和嫂嫂兩個人留在家裡,嫂嫂是個美人,哥哥很疼她,不捨得她幹活,所以家裡的活兒都是她來做。
因為哥哥一去就沒有音信,後來嫂嫂跟人私通被她發現,嫂嫂就將她發賣給了青樓,然後捲了家裡值錢的東西走了。
她遇見榮王的那一年,是她從青樓逃走的第三次。
每一次逃走被捉回去,她都會被青樓的人狠狠教訓一頓,然後關在房裡幾天沒有飯吃。
雖然這樣,但她還是不放過任何一個逃走的機會。
因為她不能、也不可以,在這種骯髒的地方逗留哪怕一天。
那天逃走時,她是有預謀的。
榮王剛進樓裡,她就看見了他,他似乎很不願意到這種地方來,但被幾個穿著和他一樣不俗的公子哥兒推著鬧著,他很不情願地只能在大堂裡坐了下來。
他和那些常來青樓的男人不一樣,他對這些地方顯然很陌生,他的眼神也顯得很不安,好像他來這種地方是犯了什麼重大的罪過一樣,就像是一個入了佛門的和尚忽然被好多女人調戲著一樣,他的神情簡直是像要將自己藏起來不讓人看見議論他,一刻也坐不住了。
她覺得這是個機會。
這個男人衣著華貴,性格看起來單純,這樣的男人應該也很善良,最重要的是他看起來不是一個身份普通的人,這從推著他進來的那些公子哥兒身上可以看出,因為青樓裡的女子都喜歡往他們身上粘去,她們看顧客向來是奔著錢與權去的。
所以,她趁著看著她的人放鬆下來的時候,悄悄地跟在他身後。
或許是真的是命吧,就是她藉著機會撲進他懷裡的那一刻,她看見,他的眼裡閃著光。
這種光她見過,她哥哥看著嫂嫂時,就是這樣一種能為她做任何事的眼光。
他為她贖了身。
她還記得,樓裡的老鴇看著他拿出的那一沓她數也數不清的銀票時,眼裡的光像是那些會發光的金子一樣,撲著厚厚脂粉的臉一笑皺紋像田裡乾裂的土地一樣。
她說她的命簡直太好了。
她那時看著他,心想她的命真的好嗎?
遇上他,她或許是真的命好。
他待她的好,令得這個權貴的京城不知有多少女人豔羨,比如這個宅子裡做事的丫環婆子,她們說,她們從來沒見過一個像榮王這樣只對一個女人鍾情如一的人,這是她們盼一輩子也盼不來的好命;
也令得很多的人痛恨著她,那個女人,就是嫁給榮王給他生了一個兒子就死去的女人,聽說她生兒子的那天是死不瞑目的。
她記得,那幾天她正好寒症發作,高燒不退,榮王已經連著幾天都沒回去過了。
那個女人,就是因為這樣,羞憤交加所以難產致死的。
那兩個月,榮王沒有再來看過她。
她也沒有去找過他。
其實,她的內心也是痛恨這樣一個自己的,逼死了人家的髮妻,她什麼時候成為了這樣一個令她自己也看不起的人?
但日子還是這樣過下去了。
榮王,她其實並沒有多愛他,甚至,她曾經有一段時間是很厭惡他這樣一個人的,他越對她好,她就對他越冷淡。
因為她討厭自己變成一隻養在籠子裡的金絲雀,卻又沒有辦法離開他飛向開闊的天空。
後來大約也是認命了吧,又或許也是因為可憐他。
他可以為了她連命都不要,這樣一個待她好的男人,她也知道,這輩子都不可能出現第二個。
“娘,爹什麼時候回來?”
她和他的孩子在六年前出生,很艱難才得的一個孩子,她還記得,她當初看完大夫告訴他時,他那時的神情,高興得像個孩子。
她也很高興,因為她也想有自己的孩子。
她會很愛很愛她的孩子,把自己從小所缺失的愛都加倍地給他。
但是,她生的那天,一陣陣的陣痛痛得她痛不欲生時,她忽然想起了那個也為他生產,丟了命的那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