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像我的一位故人,卻又說不出到底哪裡像。那位故人不會說兇巴巴的話,總是冷若冰霜的沒有多餘的表情,跟白驚鴻比起來,李嘆幾乎可以算是聒噪。但是他們都很不講道理,可白驚鴻的不講道理是真不講道理,就算分明做錯了什麼,也絕不會認錯,向來一副“憑本事錯的,為什麼要改”的傲慢,李嘆也有這份傲慢,可是他向我說了對不起,總結的說,李嘆比白驚鴻更像個活生生的人。
是了,李嘆是人,白驚鴻是仙,本就是不一樣的。
我說了個“他”字就停了下來,小玉期待的眼神漸漸落空,我只能道:“我自己還沒有搞清楚的事情,怎麼才能讓你搞清楚呢,小玉,你只要做好在你的身份該做的事情,想太多沒有好處的。”
小玉點點頭將我扶去床上休息,說了這麼一會兒話,我倒確實很困,想是服了那毒的關係。這毒有個還算不錯的名字,叫做“無夢”,有些安神助眠的功效,若是長夜失眠,偶爾服上一劑,功效顯著,只是連日裡服得久了吃得多了,才會漸漸顯出副作用,輕則嗜睡不醒,重則周身癱軟無力,久而久之睡成一個痴呆。
很妙,因李嘆本來就是個傻子,若有一天他又睡回去了,這是比他死了更容易讓大越皇帝和淑妃娘娘接受的事情,他們也就不會那樣追根問底,再查回李鳶的頭上了。
我是該誇李鳶的腦子好用,還是該誇司命的筆桿子轉得巧妙。
現在這東西讓我吃了,嗜睡的就變成了我,頭一天倒是還好,雖也睡到了日上三竿,但也符合我一貫的生活作風。只是聽說李嘆請了個彈琴的師父,清早便已起來跟著師父學琴。
他學什麼不好,偏要學琴,學琴動靜多大啊,若我去告訴李鳶說李歎服了毒、整日都在睡覺,便很難使其信服。
我得去勸勸李嘆。
到的時候,我還打著呵欠,李嘆已從房裡搬到了院子外,手裡撫著一張音色極佳的古琴,倒是沒有動手撥絃,正有模有樣地背誦著琴師教他的句子,一字一字,那嗓音實是十分悅耳的,“商音嘹亮高暢,激越而和,角因和而不戾,潤而不枯,宮音渾厚,長遠以聞,徵音焦裂,如火裂聲。”
教琴的師父滿意地點頭,讚道:“一字不差,一字不差!二殿下果然明慧過人,只需勤加練習,假以時日必能於琴之一道大有所成!”
嘖嘖,現在的先生都是怎麼回事,學教得不怎麼樣,馬屁一個比一個拍得響。
顯然李嘆也曉得這先生是在拍馬屁,但卻看破不說破,只是微微一笑,吩咐下人遞了賞錢,那老先生欣然受下,哈腰拱手,挪著小步倒退而出。
待先生的身影轉去,李嘆的眼底適才飄出一抹輕蔑。
我不懂這個人,既然瞧也瞧不上,非要學它幹什麼。我走進去,李嘆便在弦上勾了一下,勾出一個極其刺耳的聲音,我便蹙起了眉,李嘆道:“這已是帝京裡最好的琴師,將就用罷。”
我說:“別學了,你學不好。”
他抬眼看我。
我道:“撫琴作樂需求一個‘靜’字,二皇子府裡整日雞飛狗跳,哪裡能沉得下那份心思。”
李嘆涼涼地瞥我一眼,彷彿在說,“雞飛狗跳還不是因為你”。
他這人就喜歡拿眼神說話,好在我已差不多都能讀得懂了。我便在那琴案的對面坐下來,伸手撫了撫琴絃,問:“你是為我學的?”
李嘆不答,我就當他預設。
我道:“何必呢,我喜歡琴,只是因為那人剛好會彈琴,就算你學會了,彈得似他一般的好,你也成不了他,何必東施效顰,適中其醜。”
這話李嘆聽了也不氣,倒是隔著張琴與我閒聊起來,他笑吟吟地問,“不若你便同本王說說,你那埋在夢裡掛在心尖的意中人,到底什麼模樣?”
“他啊,上天入地無所不能,一人能敵千軍萬馬,面很冷,心卻是溫的,話也不多,但是從來不嫌我話多,最重要的是,他長得比你好看。”
李嘆輕輕鬆鬆地聽著,甚至於還有些享受。
我說:“你不惱?”
他於是輕輕一笑,輕輕抿一口茶,道:“世上根本沒有這樣的人,為何要惱?”
“是沒有,他是個神仙。”